冬眠柜的盖子砰的一声从柜体上弹起一条缝,然后慢慢的滑来了。白色的雾气从柜子内如沸水般翻腾流出。木甲慢慢睁开眼睛,和以往的冬眠一样,他慢慢坐起来看着冬眠柜那个像法老棺椁的盖子发了会呆,努力回忆着冬眠之前的事情。
“我不想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木甲脱得赤身裸体,把浴袍挂在墙上,站进冬眠柜里。“我要睡一下,等我醒来,我想我可能冷静的思考这件事,我现在脑子很乱。”
莫莫看着木甲,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木甲从“棺材”里跨出来。习惯地伸手在左侧的墙上摸他的浴袍,可是他什么也没摸到,甚至那堵墙也不在那里了。“我肯定是还没从冬眠里清醒过来。”木甲赤裸地站在地上,环顾四周。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浴袍,没有看到梳妆镜,没有抽水马桶,没有浴缸,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那个浴室了。
“我们应该换一下这个浴缸了,这个太黄太难看。”,莫莫说。
“我挺喜欢这种古旧的感觉的。”,木甲不以为然。
“你就是懒得弄,我还不知道吗。”
“那你不懒,你可以弄啊。”
“好,我弄完了,你可别有意见。”,莫莫嗔怪地说。
“这女人竟然把整个浴室都改掉了!”,木甲的眼睛依然没从冬眠中完全恢复看什么还都是罩着一股朦胧的雾气。“呲”的一声,整个冬眠柜自己站了起来靠到了墙角,木甲被吓了一跳。
木甲扶着墙走了几步,他还是没法找到平衡。之前的几次冬眠后醒来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就如同饱饱地睡了一觉一样。“我这是怎么了。”木甲想,“这女人不但改了浴室,看来整个公寓都被她重新翻修过了。”4个月的冬眠莫莫竟然搞了这么大的工程?木甲想不通,“她哪来的钱搞这些。”客厅里衣柜没有了,只剩下一个长沙发,墙壁变成了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木甲又扶着墙走了几步,突然墙壁左右滑开了,显露出一个穿衣镜。木甲歪着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好像瘦了一些。他正要凑近了看看脸上的痘时,镜子一闪,他在镜子里的映像穿上了牛仔裤和T-shirt和帆布鞋。木甲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现实中的他还是一丝不挂。他再次抬头看着镜中的那个人T-shirt和牛仔裤都很合身,“这玩意还不错。”木甲不禁要赞叹一下科技的发展。一个托盘从镜子中伸了出来,上边放着刚才镜中出现的衣裤鞋袜还多加了一条平角内裤。科技在4个月中已经可以做到这样了?木甲有些疑惑了。他们在他的破旧砖墙中要挖多大的洞才能装入这么复杂的部件啊。
“这个衣柜真的是和其他的家居太不协调了”莫莫来回拉着衣柜的门挑剔地说。
“暂时我们先凑合着用一下吧,等有了钱我们换个好的”,木甲摸着莫莫的头。
莫莫噘着嘴,“哼,什么都凑合。”
“这个我就没凑合”木甲吻了莫莫的嘴一下。
木甲已经穿好了衣服摇摇晃晃的朝门走去,他还在奇怪为什么门没有把手时,门自动打开了。“这真是太扯淡了。在家里装上商场的自动门,这他妈太扯淡了吧。”木甲不协调的跨出屋门。门在他身后又自动关了起来。木甲赶忙伸手拦住,他没有钥匙。刚才他找过一遍,虽然房内没有任何橱柜,但是墙上却是可以翻转出各种抽屉,结果是木甲把房间变得一片狼藉,可是等他走到门口时,一个类似自动吸尘器的东西跑了出来,它把那些丢在地上的各种东西又分门别类的放回了原处。木甲用一只手拦着门,把脸贴在门上嗅了一遍,然后确定没有锁头这种东西。
“老子饿了,要出去吃点东西了。”木甲彻底放弃了和那个自动门较劲。“也许是什么高科技指纹的门锁吧。”突然一个声音从空旷的走廊里传出来,“木甲先生,您好。您的手术已经准备就绪,请您到第六中心医院进行手术。”木甲彻底的迷惑了。什么手术,木甲努力的回忆。
“我觉得你看一下医生比较好。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莫莫说。
“我挺好。我为什么要检查啊。我身体别提有多壮了。”木甲听到莫莫怀疑自己有病有些不耐烦。
“你别太固执了。你看你现在动不动就发火。已经不能正常交流了,你知道吗?”
“我没病,我看什么医生。你那个医院我还不知道,进去就要扒层皮。”
“这不是钱的问题啊。我是担心你的健康。”
“也行,我就去做个检查,让你看看我有多健康。”
莫莫伸手握住木甲的手,木甲扭头不去看她。
“难道检查报告说我得病了?”,木甲边想边向前挪着步子。“我他妈得病了,而且还要手术?”木甲觉得他的脑子变成了一锅粥,混乱至极。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街上。
一辆辆磁悬浮的自动驾驶汽车漂浮在离地面10公分的高度飞快的穿梭着。
“我他妈一定是在做梦。这是简直就是科幻片嘛,根据冬眠法,每个公民在一年内的冬眠时间不可以超过200天。如果200天能让所有的车都变成没轮子的悬浮车,那只能做梦了。我真是个天才,做梦还能编织出如此高科技的场面。”木甲为自己刚刚的愚昧感到害羞了。那个奇怪的穿衣镜不就是自己的融资失败的项目嘛,只是更精致些罢了。还有那个什么手术一定是自己担心真的生病,所以潜意识捣的鬼。科学调查说根据数据分析冬眠的人也会做梦,但是大部分冬眠者都不会记得所做过的梦。木甲想到醒来时这一切都将被他忘记不禁有稍许的遗憾。
想通了眼前的一切是梦境木甲放松下来,他径直向车流走去,他想试试还有什么奇迹发生。一辆出租车迅速停在了他的面前,门自动打开了。木甲一屁股坐了进去。车座很柔软,后排也很宽敞。司机是个20岁左右的面容姣好的女孩,她主动问好说:“先生您要去哪里?”声音甜美柔和。这把木甲问住了。就在他支支吾吾的时候,司机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虹膜扫描识别失败;面部特征识别失败。先生请您验证指纹。”说着木甲的面前的前排椅背亮起来出现一个手的形状。木甲听话地把手放在了那个框子里。“哦,木先生您好,您是要去第六医院吗?”“有意思。”木甲愈发的喜欢这个梦了,一切都那么真实。“去吧,不过我口袋里可是没钱。”美女司机微笑了一下说:“您的信用账户里现在有15216726209元可以使用,还有股票若干,您想要抛售吗?”
“你去哪了。”莫莫没开灯坐在客厅里等木甲回来。
“我在公司。”
“我知道你融资失败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想自己静一下。”
“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应该瞒着我。”
木甲抱住莫莫哽咽了“我没勇气和你说,亲爱的,我他妈破产了。我原本想给你大房子,我想让你不用上班去看护那些肮脏丑陋的病人,我想让你在家里带我们的孩子。这一切都没了,亲爱的,都没了。”
“傻瓜,就算你破产了我们也可以要孩子啊。”莫莫哭了,抱住木甲的头。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过穷苦的日子。我不能。”
“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啊。”
“我欠了银行好多钱,亲爱的,真的好多钱。我对不起你。”木甲的泪水涌出眼眶。
“就算我们要过苦日子,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
“等一下,你说我有多少钱?”
“15216726209元。”
“那我到哪里可以取出这些钱?”
“您可以用指纹支付任何费用。”
“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要取点现金。”
“现金可以在任何银行……”
“去最近的银行。”
“好的。”
出租车在一栋深灰色的建筑门口停住,木甲下车后回头冲车里的美女司机说了声谢谢。可是司机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而车簌地开走了。
毕竟是梦,木甲想。他走进银行的大厅,大厅的柜台横竖排列成10x10的阵列,没有通常银行的栅栏相隔,每个服务人员的柜台都是独立的,像是一个个的国际象棋排列在那。银行并没多少顾客,而且很多人是刚站到柜台前10几秒后就转身离开了。木甲错过了在门口的一些空位置,故意向里边走。最后他选择站在了一个中年留胡子的人的面前。但他又迷茫了,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这时那个中年人先开口了。
“木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你认识我?”
“是的,但是您的客户资料并不完整,您想现在完善您的客户资料吗?”
“可以吗?”
“您需要您的监护人亲自来替您办理。”
“我的什么,监护人。我是个成年人,我需要什么监护人?”
“根据长期休眠法案第108条,第5款,上个世纪的60年代以前的长期休眠者如果要获得完全信用权限必须由此休眠者的现代监护人亲自办理。”
“你说什么?长期休眠者。休眠法不是禁止长期休眠吗?”
“对普通人是这样的,这是出于对社会平衡发展的考虑,不过根据2056年的长期休眠修正案,确认罹患不治之症者可以申请长期休眠,但必须提交200万保证金同时指定一位合法监护人,监护人的权限可以转让。休眠者维护费用由保证金中按月扣除,保证金同时由保证金管理基金会负责金融操作。如长期休眠者账户内余额不足或是医疗技术已能治愈其病症时自动解除。”
“现在是几几年?”
“2158年,先生。”
“你是说我已经冬眠了100年了?”
“确切的说是102年零121天。”
“这个梦可是不太让人愉快了。”
“您要让我通知您的监护人吗。”
“通知我的监护人?”
“好,通知信息已发送。请您到休息区等候。”
“这是什么狗屁梦,我的梦应该受我控制。我不玩了,我要醒过来。”木甲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
“先生,请您到休息区等候。”
“我他妈得醒过来,我不玩了。”木甲感觉整个大厅都开始旋转。
“先生,请您到休息区等候。”
“滚你妈的休息区。”
“先生,请您到休息区等候。”
“莫莫,快来救我,快帮我按一下,那个开关。我要醒过来。”木甲躺倒在银行大厅的中心。
莫莫还没等冬眠柜的盖子盖严就按了那个红色的开关,盖子又重新打开。
“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怎样了。”
“冬眠不能解决任何的问题。”
“可以的,我把我剩下的钱都买了新型转基因玉米的债券。等到4个月后玉米收获时,我就有钱了。”木甲坐起身来。
“但你没必要钻到这个棺材里。”
“亲爱的,我等不及了,我没法等上4个月,我不知道我怎么打发这些时间。”
“你不是因为你看好什么玉米,你是因为它刚好在四个月后收获才买的是不是。”
“随你怎么想吧。”木甲盯着莫莫脸看了几秒钟,随后伸手拍了一下红色的按钮,躺了下去。
木甲醒过来看到了莫莫,但瞬间他又觉得她不是莫莫,她没有莫莫的泪痣。他一直觉得那颗痣让莫莫的脸更生动可爱,但莫莫却讨厌它,说那是让她喜欢流泪的祸根。
“我醒了吗?”
“当然!”
“是你吗?莫莫?”
“你说的人应该是我的奶奶的妈妈吧。”
“我还是没醒。”
“不你醒了,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到那里接您的。”
“你是谁?”
“我是您的监护人,从血缘上讲我们没关系,但是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又是亲戚。”
“你是莫莫的远房妹妹?”
“我说过了,她应该是我的太奶奶吧,诶呀我分不清楚。这里有一封她留给你的信,您看看吧。”说着女孩把一个塑封的信交到木甲的手上,然后在床沿上轻轻一划,整个床头抬成了30度角。
木甲接过信。
亲爱的,
我最亲爱的,底用以什么方式来向你描述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最终我还是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吧,它让我能安静下来,以至于不那么激动而无法完成它。
就在你冬眠过后,我拿到了你的体检报告,你得了运动神经元坏死,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亲爱的,你是多么的幸运啊,你对此一无所知。而我在最初的一个月里几乎流干我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你知道吗,我将永远的失去你了。你是最亲爱的人。尽管我们时常争吵,但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我们就这样要分开了。我不知道等你醒来时我要如何把这个噩耗讲给你听。后来我想到了长期冬眠。你无法想象我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是多么的艰难。
木甲看到这里泪水已经扑簌簌地流了满脸。自言自语道:“亲爱的,你不能这样,我已经破产了。我们承担不了这笔费用,你太傻了。”
这种艰难不光是我们手头没有那么多钱,而且我也无法接受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你醒来的一天了。亲爱的,原谅我,我没法面对面的和你说上一句再见。我没有勇气让你醒来和你描述这一切。再见了,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如果在十年以内你的病在医学上能够治愈,我还可以见你。如果超过十年,我想我也无法面对你了。亲爱的,我只能隔着这个玻璃和你吻别了。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你的莫莫
木甲的泪珠滴在塑料的封面上,又一颗颗滚落在他的衣衫上。这时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女孩迎了上去,“可以手术了?是吗。”
“我不知道这对你们是好事还是坏事。木甲先生,您并没有得您病例上所说的那种不治之症。你是个十分健康的人,除了刚从冬眠中醒来还有些虚弱以外。所以您根本用不着什么手术。但您却有另外一个麻烦,您将可能会被起诉以虚假病例骗取长期冬眠罪。”
“这不可能,他根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长期冬眠的。”
“孩子,我只是说可能。至于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一会儿会有警察来的。”
“你别担心,我会替你辩护的。可是您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吧。”木甲刚才的悲伤此刻已全部转化为了愤怒,“我他妈当然不知道,老子莫名其妙的被冬眠了一百年,老婆没了,亲人没了,一切都没了,还要说我欺诈长期冬眠。鬼才想冬眠这么长时间呢。啊!”木甲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一遍遍重复上边的话,直到整个人又虚脱地瘫软在床铺上。女孩抓住他的手想帮他平静下来,最后自己的手也被抓得红肿起来。
“你的事警察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们不会起诉你了。”
木甲对女孩的话毫无反应,目光呆滞的看着空空的墙壁。
“你也不用为了她——就是莫莫难过。她后来过得挺好的。我听奶奶说过,她说您的最后一次赌博式的投资成功了。”
“她抛弃了我,不,她是谋杀了我。”木甲拿起那封信使劲的撕扯,但那塑料太坚硬而毫发无伤,“这些都是他妈的骗人的谎话。我还为此流泪。”木甲见无法用手毁坏它便用力将信摔向墙壁。
女孩捡起信,喏喏地说:“她应该不是有意的,可能是检查报告的误诊,她像信里说的一样一直等了您十年,这十年里她一直都在您的身边,和您生活在一起。后来您的那所房子多次被改造,但您的冬眠柜重来没被搬离过那里,它这百年来已经被维修过多次了。奶奶说这是莫莫当时留下的遗言。她想让您醒来时还能看到自己的家。不过不好意思,我最近实在忍不住才把它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它的墙壁是能变化的,我可以让它变成你住的时候的模样。”
“后来呢。”木甲语气缓和下来。
“后来,她说她已经老了,即使你醒来也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她就嫁给了一个叫Steve的医生。就是我的老祖宗了。”
“你们医院的那个Steve就是一个变态。”
“你不要这样说人家。”
“一个中国人非要用个外国名字,就算是现在经济全球化还是保持点本民族的东西好吧。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含情脉脉的眼神,我快要吐了。”
“人家就是热情了点,你还吃醋了。”
“你是我的,我不要他那样看你。”
“我就是我,怎么成你的了。”
“那我是你的,行了吧。”
“那我要考虑一下。我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的。”
木甲和女孩回到了家里。女孩让他坐到沙发上,然后在墙上投射出当年莫莫留下的影像。
“你看,每个节日她都和你在一起,不是吗。她对你真好啊。”
木甲眼里含着泪。
“这是她嫁给Steve后,还是会回来看你。这是他们的孩子。”
“我病例的主治医师的签名就是他。”
“你怀疑是他假造了你的病例?”
“就算是我又能找谁去报仇呢。”木甲转脸看着女孩。
2050由于常温超导陶瓷技术的成熟及冬眠医学技术的产业化,冬眠柜已成为像冰箱一样的日常家电,各国政府为了保持国家机器正常的运转纷纷发布禁止长期冬眠的禁令。这样既维护经济增长又防止大量冬眠者的知识结构的落后同时还避免了伦理错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