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的最后一个下课铃声敲响之后,我就以赛跑的姿态,背着绿色帆布书包冲出教室。心里满是对周末时光的期待与想象,一股雀跃般的心情荡漾在回家路上的空气中,连呼吸都是松弛愉悦的味道。
某个周末,一定是充满阳光,微风和煦的晴好天气。周末,整个世界仿佛放慢了脚步,每个人都心情舒畅,显得无比悠闲且有着极度的松弛感。我家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洒满了阳光,黑黑和花花也悠闲的迈着步子在我的腿边绕来绕去。院外东边的香樟树和洋槐树,随风摆动着枝叶,院落里树影婆娑,光影斑驳。
某个周末的早晨,当我还在睡梦中时,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我爸打扫院落的声音。大笤帚一次又一次掠过地面,摩擦出“哧溜哧溜”的声响,把我也从梦中带到这悠然劳作,人物和谐,鸟鸣虫奏,草摆树摇的美好氛围里。我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用双手拄着床面支撑着身体,半卧半起式的倾斜着身姿仰望着窗外的场景。
堂屋里,我妈正在用高粱扎的小扫帚扫地。红砖铺就的地面,这些年来已经被我妈一次又一次的打扫磨平了棱角,砖块的颜色形状也由刚出窑时的鲜红变,菱角分明成了如今的暗红和四角圆滑,增加了不少岁月的痕迹与色彩。我妈常说,“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室内打扫利索,房子和脸面一样,一定要干干净净,看着舒适。”多年来她一直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一边扫地一边说着话,哼着歌。还不时的大声呵斥徊进堂屋里的老母鸡。“嗷哧”我妈又是大声喊叫着。“你这个老母鸡,就你最机灵,人家都在外面,就你喜欢往屋里跑,找吃的。你看刚进来就屙两泡屎。”我听见母鸡咯咯的慌叫声,又听见它扇动着翅膀的声音,紧接着,母鸡出现在院子里,从我爸的大笤帚旁边一徊一徊的慢跑过去。
我家的房屋虽不大,只有三间主房但却被我妈收拾的干净有序。就连厢房和后来在主房西侧加盖的偏房也被我妈打扫的一尘不染。而再后来,西边偏方作为了洋兔养殖的房间。几只兔子离开了院子里的牢笼,生活在了一间偌大的房间内,如同被关押已久的罪犯重获自由,如见天日般在屋内撒开了腿,尽情的奔跑。每天早晨,屋内的土地上不仅散落布满兔子拉下的黑屎团子,还零零散散的铺盖着昨日没吃完且已被盘过的青草。说是青草也只是因为这草仅过一夜,其实已经不青,甚至有些许发黄发干,还有些臭骚味,已经近乎枯萎。但一大早是来不及打扫这么多房间的,我妈把我们居住的住房打扫完毕,便要到锅屋生火做饭了。
我爸依旧拿着大扫帚,不断的横掠竖扫着院子里落下的树叶和逃出牢笼的兔子拉下的粪便。扫好院子里的地之后,他便开始拿起兑窑,把昨天用水浸泡了一夜的黄豆放在兑窑中,然后拿起与兑窑相配的石头捣头,不断的往兑窑里的豆子捣鼓着,一下,两下,三下。兑窑中的黄豆在我爸不停地捣腾下,一个个豆粒如天女散花般飞出这仅有二十公分深的窑穴之外,这时我爸用左手围在兑窑的上面护住窑口,右手更加使劲的捣鼓,还是一下,两下,三下的不停捣腾。黄豆依旧飞奔而出,但相比之前量少很多。窑穴里仅存的黄豆被捣头捣碎之后变成了豆酱泥黏在一起形成一坨,外面散落的豆子被我爸捡起放在窑穴之中,重复之前的动作,一下,两下,三下。几分钟后,黄豆体无完肤,全面变成湿漉漉的豆酱泥。此刻,我妈已经在咸菜缸前拧起了咸菜。
我爸和我妈大喊一句“吃饭了。”我姐她们也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爸拿起磁盆,到压水井边接了一盆清凉的水。“压水井真是好东西,大热天能压出凉水,大冷天能压出温水。”我爸边压边说。我和我姐刷好了牙都跑到洗脸盆前洗手洗脸。
我妈把炒好的咸菜、炖的豆腐和蒸的粑粑子端到饭桌上。我爸拿起一个粑粑子,撕掉一个拐角,从咸菜碗里扒一些咸菜在馍上,再剥了几颗蒜瓣。他吃一口馍和咸菜再咬一口蒜瓣,说,“咸菜配大蒜,吃了没白干。”我不解,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妈做的粑粑子配上咸菜和大蒜,真是人间美味。”我说,我也这样吃。我照样子在馍上扒咸菜,再咬一口大蒜,刚吃到嘴里,眼泪就下来了。我赶紧吐出来,舌头根子被辣的发烫。我姐几人笑话我。二姐说,“胆小鬼。”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起了我爸的吃法。
红芋稀饭是我最爱喝的。相比红红芋,我还是更喜欢吃洋心红芋,所以每次盛稀饭,我都用勺子在锅里捡来检去,把洋心红芋盛在碗里。如遇到被太阳暴晒过的洋心红芋烧稀饭那更是美味中的美味。用筷子把已经烧的软糯欲滴的洋心红芋夹碎,再在碗里搅拌均匀,黏稠的米粒裹着甜软的红芋,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碗橙色的红芋汤不稀不稠的喝在嘴里顺滑爽口,且味道甘甜。
吃过早饭后,我和四姐就要在屋里坐着学习了。我妈开始刷锅。刷锅水往往不是直接倒掉,而是盛在水桶里用作饮牛。刷好锅后,我妈把早上我爸磕好的豆酱泥倒入锅中,加上水在锅里煮至翻开,一锅白白的如同豆浆般的汤用于给母牛下奶。锅屋南边房里的母牛闻到了香味,哞哞叫着,小牛犊也环绕在母亲的身边蹦跶蹦跶地踢踢腿一同叫着。
我爸把牛牵到大门外东旁的洋槐树上栓着,小牛犊跟在母亲身后。老母牛吃饱了饭,安然的卧倒在树荫下,嘴里不停地倒着沫。小牛犊调皮的跑来跑去。一会儿跑进了园子的白菜地里,一会儿跑到屋后绿油油的麦田中。邻居们不停地告着状,说小牛犊踩坏了秧苗,吃了他们家的庄稼。我放下书本跟着赶来赶去。小牛犊很有精神,刚歇停了一会儿就又离开母亲独自跑去溜达。我仍旧跟着赶着,老母牛看着孩子,眨着眼睛叫了几声,小牛犊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母亲身边。老母牛依旧窝躺在树荫下,嘴里不停的咀嚼倒沫,尾巴在身上甩来甩去。
我爸把砸刀搬到大门西边,然后用叉子从稻草垛上叉下一大堆稻草。二姐负责掌砸刀把,我爸负责捋压好稻草往砸刀口里放。我爸蹲在,蜷曲着身体,双手掐住捋好的稻草,用右腿膝盖压在稻草上,一点一点的往砸口里放,每放一次二姐就按下砸刀砸切一次,砸断的切口整齐平整的如同夯平的地面,被砸掉的稻草更是均匀的长度整齐散落在砸刀的另一侧。二姐砸累了,我也会上去替换,一上午几个人来回替换,砸了一大堆稻草,这些砸好的稻草堆放好,够牛吃很久。中午时,我爸便会掐些砸好的稻草放入竹筐里,到沟里淘草。竹筐连同稻草浸润在水中,我爸左手拉住筐系,右手在框里不断的搅拌翻滚稻草,再把筐拉出水面颠颠水分,然后再浸入水中重复之前的动作,几遍过水之后,就把草中的泥土等杂志淘洗干净,把草倒进牛槽中,加些麦麸子用棍棒搅拌均匀,就是牛的午餐。
我妈也已经把西偏方的卫生打扫好了。我和四姐帮着把干草和兔子粪便用铁锨铲起来放进粪机子挎到园子里倒下作肥料。紧接着我妈仍旧挨个的把每个笼子的后面滚落的兔子粪便清理干净,并把笼子下面散落的甘草推出,再用清水在笼子下面冲洗一下,几番下来,即便某个周末已属深秋,我妈也已满头大汗。我和四姐有时坐在屋里并未投入到书本中,时而跑出来看看兔子,时而跑出来看看小牛,时而也跑到园子里看看母鸡甚至跑到门口的河边看看戏水的鸭子和大白鹅。
我妈进进出出院子,也不停地呵斥着园子里的母鸡。我坐在屋里听见我妈天生就清脆的嗓音,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幅我妈拿起竹竿就往母鸡的方向扔去的画面。我跑到院子外面,母鸡似乎并不慌忙,悠闲的在白菜地理不停的啄着菜叶子。我猛跑过去,母鸡被我的速度吓的扇动着笨拙的翅膀,一歪一歪的扭着身体,咯吱咯吱的叫着跑出菜园子。母鸡们从来都是把惊慌隐藏的最深的,就算我这样惊吓,它们仍旧不紧不慢的走开。此时太阳依旧灿烂,微风和煦,绿叶摇曳,院里院外充满了悠闲和谐静谧的氛围,一副人间美好的画面铺展开来。
我妈到锅屋柴火草上的鸡窝里找到了两颗鸡蛋。“这几只母鸡最近不干俭(勤劳之意),你看这鸡蛋多大一点,还尽偷吃菜,我非打死你不可。”我妈看着几只刚进院子里的母鸡说道。接着我妈又到鸭窝里,收了几个鸭蛋和一颗鹅蛋。我看着我妈手里的鹅蛋,说,“还是鹅蛋大。”我妈说,中午就炒个鹅蛋吃。鸭蛋已经攒了几十颗了。我妈拿来坛子,从锅底铲些青灰,加些水,在河里捞些淤泥,把鸭蛋裹上泥,加盐放在坛子里,腌些日子,鸭蛋就入味了,煮熟拨开蛋黄已经黄澄澄的淌油。
某个周末,如遇雨天,家里就没法干活,我爸时常躺在大门底下的偏房里,睡上一个懒觉。睡醒后就在床上唱着他喜欢的民歌。我妈此时会嘲笑他说,“就听你拉嗓子了。”我爸则不以为然依旧高歌,即便家里有我姐的同学来玩耍,他也照样唱着自己的歌。
雨天的时候,我姐我们也就在家看看书,看看电视。和晴天的忙碌不同,雨天更为悠闲。我爸和我妈时常会在雨水小些的时候下地看看地里的积水情况,或者看看雨量适不适合插红芋和撒化肥。反正短暂的休息或者悠闲其实并不能放宽心态,大人们仍旧在心里想着庄稼的长势和地里的活儿。
但我和姐姐们就大为不同,我们除了上学读书,就是一日三餐,并不会去想些庄稼长势,干旱水灾,一季子的收成等问题。家里的动物们脑子里除了吃的还是吃的,它们所有的欲望和奢求就是吃,所以轻松愉悦的生活着。
母鸡们在棚子下面缩着脑袋,眼珠不断的打着转,黑黑和花花在屋里躲着,它们不太喜欢阴雨天气。鸭子和大白鹅则很兴奋,它们大腹便便左右晃动,探着脑袋,时常走一步叫三声的在地面的积水处用脑袋扬起水花,扁扁的嘴巴伸进水里“呷呷”作响。大白鹅则喜欢张开双翅,伸直脖颈,脑袋低直的向前倾探,并发出“嘎嘎嘎”的连续叫声。走出院子后,几只鸭子和大白鹅臭味相同径直地奔向河边。在河水里尽情的畅游一天。
阴雨天气,鸭子出去有时很晚了仍不归家。眼见已经六点,它们还未归家,我妈就到处去找。我们也会跟随着去找鸭子,我从西边的坝子上绕到沟的对面,我妈则从东边的大桥上绕过去,我姐也手拿着长竹竿方便驱赶鸭子们。但鸭子似乎并不着急,仍在水里悠闲畅快的游着泳,我捡起河边的砖块扔向鸭子的方向,他们稍有些害怕但还是不紧不慢的游着。我妈会像念着咒语一般的,“吁喽喽,吁喽喽······”的唤着鸭子们。此时大白鹅在河里似乎不太安静,伸直脖子,仰头向天的”嘎嘎嘎“叫着。鸭子们似乎也听见了主人的呼唤,渐渐游向岸边,仍旧不紧不慢的离开了水面,顺着岸坡一晃一晃的往上走去。我和姐姐拿着竹竿,她站在东边,我站在西边,让鸭子和鹅走在中间,我们不停这挥舞着竹竿,敲打地面发出响声,让鸭子紧张一些,快点走进院子。鸭子天生的慢性子,并不因为敲打而有明显的改变,仅仅扑棱下翅膀,还是晃晃悠悠地慢慢向前走着。此时母鸡们已经在架子上面蹲着,虚着眼睛了。
我爸把牛槽里拌好了稻草,老母牛不停的吃着草,小牛犊把脑袋伸进母牛的后腿间允吸着奶头并不停地使劲往上顶着母牛。
雨水过后,院子地面上的红砖被雨冲洗的一尘不染,暗红的色彩浸润着经年的味道。屋檐的瓦砾上仍旧滴落着水滴,院子上空是东边巷子里的老榆树和洋槐树。榆树叶和洋槐树叶青翠的笼罩在头顶,一阵风后散落零碎的水滴。黑黑和花花此时也从屋里跑出来,在我的腿边绕来绕去。锅屋的烟冲在雨后的暮色中冒出股股白烟,饭菜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整个小院在某个周末的时光里安然于温馨静谧的尘世中。
2025.6.17 苇小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