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再度侵蚀赵伊曼浅睡的梦境,17岁被尘封的记忆再次占据脑海中。
高二期末考试返校时间结束后,赵伊曼如往常般例行巡视。那副刻骨铭心的样貌此时正站在没有防护栏的窗台上准备一跃而下。
赵伊曼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的向窗台上的女孩赶将入来。说时迟,那时快,赵伊曼紧紧抓住女孩的手腕,颤颤巍巍道:“沈欢颜,你抓紧我,别松手!”
窗台下的沈欢颜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悲伤,抬起头扬起笑容道:“没想到,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赵伊曼对沈欢颜的话充耳不闻,嘶声力竭大声求救。可,楼道中空荡荡的,只有赵伊曼的回声在相互碰撞。似乎是上天已经安排好了明年的今天就是沈欢颜的忌日。
赵伊曼眼神中流露出的慌忙与担忧刺痛了沈欢颜的双目,她依旧笑着,一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眸透着一抹近乎绝望的悲伤之意,摇了摇头说道:“别喊了,放弃吧,赵伊曼。”
这种眼神几乎令赵伊曼心如刀绞,豆大的泪珠直直掉落在沈欢颜的脸庞上,慢慢的滑到沈欢颜的嘴边,她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了舔,直勾勾盯着赵伊曼,泛着贪婪的神色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凄凉之情。
赵伊曼愕然抬眸对上沈欢颜的眼睛,但仍然在试图唤醒她的求生欲,二人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沈欢颜,你不是说你要去芬兰看极光吗,你还要去俄罗斯留学,你还要去好多好多不同的地方冒险,你要是这样跳下去了,谁来实现这些目标!”
“沈欢颜,不要发愣了,没有时间了。”
“沈欢颜,你快把你另一只手拉住我的手。”
赵伊曼源源不断的话传入沈欢颜的耳中,她缓缓转头,不再正视赵伊曼,目光幽冷看向地面,随即闭上眼似在挣扎。再次睁开眼,眸中闪过必死的决心。回言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些都交给你了,赵伊曼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真心和你做对。”
话落,沈欢颜将空闲的手举过头顶,用尽全力将赵伊曼的手掰开,被紧握的手腕再次发力向下挣脱。那一瞬间,沈欢颜感觉自己在快速下落,勾起嘴角抬起那只被赵伊曼攥红的手戏谑说道:“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啊,永别了,我的曼曼。”
“就让我带着这扭曲的爱一起坠入地狱。”
站在17楼的赵伊曼瞳孔紧缩,眸中射出无尽的悲痛似要把大地贯穿,在半空中声嘶力竭道:“沈欢颜!”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砰”。正浅睡的赵伊曼不禁被噩梦惊醒,枕巾再一次被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润湿。她苦笑一声,轻轻扯了下嘴角,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她抱着膝盖,身体颤栗地恸哭起来,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黑暗都在吞噬她落寞的影子。
旁边卧室的赵伊潼闻声连忙起身,进入洗手间将姐姐的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干水。出来时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阿尔卑斯棒棒糖,再从茶几上将姐姐的水杯灌满热水,动作行云流水。抬手轻轻敲响房门。
——咚咚咚
赵伊曼猛地抬头,胡乱的伸出双手试图抹去泪痕。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想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些,她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却分外难看。
起身开门。
看到来人手上的东西,赵伊曼目光一滞,愧疚之意不禁涌上心头。
“潼潼,我”赵伊潼把赵伊曼未说完的话打断,眨着无辜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俏皮说道:“我的好姐姐,先喝杯水润润喉,好吗?”
赵伊曼抬眸,对上那亮晶晶的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望着眼前热腾腾的水和承载着水的器物,骤然想起这水杯是沈欢颜送给她的,这水也是沈欢颜喜欢的温度呢。
心头一暖,赵伊曼接过水杯,于是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
赵伊潼已经见怪不怪,她注视着与以前大相径庭的姐姐,如阳光般清澈温暖的双眸溢出些许心疼。她知道的,自从欢颜姐姐去世后,姐姐就变了,变得陌生又熟悉,就好像她把自己当成欢颜姐姐了。
赵伊曼伸手在赵伊潼眼前上下晃了晃,潼潼很少魂不附体地走神,她满心疑惑大声问道:“潼潼,怎么了?”
思绪飘在九霄云外的赵伊潼被赵伊曼强行拉扯回归现实,她双目再次恢复到干净纯洁的样子,她收起眼底中的忧伤,漫不经心道:“我刚刚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国,来俄罗斯一个月了,下周就是沈爷爷的生日,我们得提早准备才不会迟到。”
赵伊曼双目瞬间睁大,目光如流星般流光四溢,笑容如含苞待放的牡丹般灿烂。樱桃般的小嘴含着阿尔卑斯糖果,含糊不清道:“我们买churchkhella和鲟鱼鱼子酱,大列巴面包,可以搭配果酱和鱼子酱,这是欢颜最喜欢的食物搭配。”
“明天我们就去买,后天订机票回国,怎么样?潼潼。”
赵伊曼滔滔不绝地说着,曾经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渐如湖水般荡漾,眉眼弯弯。使赵伊潼猛然想起曹雪芹先生在书中描写贾宝玉“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此时此刻她自己完全可以想象到此等绝美面孔。
“好的,全听姐姐的”,赵伊潼低下头看了眼手表,嘴角噙着笑意道:“离七点还有五个小时,姐姐用毛巾擦下脸,简单漱下口,继续上床休息吧。”
赵伊曼皱眉,转头望向那轮弯弯的月亮,神采奕奕的杏眼在那一瞬间再次回到清冷夹着淡淡忧愁的样子。
赵伊潼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灼灼似要驱散赵伊曼周围源源不断的黑暗,她语气坚定道:“姐姐,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力将时间倒回,当时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为什么还不肯饶恕自己呢,欢颜姐姐在天上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赵伊曼依旧凝望着洁白的月色,若有所思。赵伊潼无奈叹气道:“姐姐,你这样真的值得吗?”旋即,将已经冷了的毛巾搭在赵伊曼的床边,轻轻关门离去。
空旷的房间内,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就好像再次回到了17岁的那个空旷的走廊上。
赵伊曼的秀丽的双眼逐渐发红,瞳孔渐渐成灰,像极了褪尽光泽又黯然销魂的珍珠。她站在窗边,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的一切,银白的月光洒落在昏暗的大地上将夜晚映射得柔和静谧,暗蓝色的夜空星光点点使其耀眼夺目。而为什么在她眼前的确是一片黑暗,她不自觉喃喃自语道:“欢颜,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又是无眠的夜。
沈爷爷生日当天,沈国富亲自下厨大展厨艺,容燕在客厅内招呼客人,一切都进行的自然又顺利。
“容阿姨,沈伯父,沈爷爷,田奶奶,沈畅姐,曼曼回来了。”
门口传来一道温和且冷淡的声音打破了活跃的气氛。容燕紧忙答应,即刻起身。马上年过50的她皮肤逐渐衰老,皱纹满面,白发过半却依旧孩子心,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事件后,身体大不如以前,情绪变化较快,心灵十分脆弱。她握住赵伊曼的手,眼眶强忍着眼泪说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容燕上下打量赵伊曼,眼泪倏然从脸庞落下,似自言自语般:“你瞧瞧都瘦了,都瘦了,回来了就多住几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赵伊曼粲然一笑,平静如水的双眸中闪烁着似夏夜晴空的星星,她不自觉学着小时候沈欢颜对容燕说话时的语调与动作,她挽着容燕的胳膊撒娇道:“好的呀,我要吃好多好多容阿姨做的饭菜。”
容燕听后,神情一顿,随后容燕便似婴儿般嚎啕大哭。
此刻,沈家的客人纷纷向容燕这边看。容燕身材瘦小,赵伊曼走到容燕后方,挡住了客人好奇的目光,她弯低身躯,似哄小孩子般缓缓开口说:“容阿姨,别哭了,这样沈伯父会心疼的。”
在厨房做饭的沈国富听到容燕的哭声,立刻关火,拿着铁勺脚步匆忙冲到门口。浑厚的嗓音混杂着怒气把众人吓得一震:“小燕怎么哭了,你们有谁欺负我们家小燕了。”
沈国富比容燕小三岁,曾经高大挺拔的身躯如今有些驼背,曾经英俊立体的五官如今逐渐塌陷,曾经的黑发板寸如今已两鬓斑白,头发也所剩无几,亘古不变的是年少轻狂敢于挑战一切的气势。
客人们不约而同闭嘴,回过头眼神向四周飘忽。沈国富蹲在容燕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富有低沉的嗓音小声道:“不哭了,小燕,大家都看着呢。”
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声,容燕还未及时回应。一道威严沧桑却又异常有力的声音顿时响彻在客厅内,似要把天花板掀开。
“哭什么哭,我老头子80岁大寿的好日子,都让你这媳妇搅和了。”随即沈老爷子眼神中泛着凛冽的寒光,如利剑般无情地射向容燕和沈国富。容燕低头,泪眼汪汪甚是可怜,她缓缓起身,毕恭毕敬道:“爹,抱歉。”话落,便迅速跑去卧室。
沈老爷子收回冰冷目光,扭过头,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赔笑道:“让大家看笑话了。”
沈国富没有理睬沈老爷子,见容燕去了卧室,他绕过沈老爷子,再度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原本想帮沈伯伯做饭的赵伊曼,突然被沈老爷子叫住。
“曼丫头,你知道你容阿姨刚刚为什么哭吗?”
赵伊曼不语,但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头状,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眼底下满是愧疚。
沈老爷子阅人无数,他心里明白赵丫头是好意,但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曼丫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千金难买的价值,不要因为想念一个人,而把自己变成她。”沈老爷子沉重的拍了拍赵伊曼的肩膀,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沙发走去。
一个曾经在大大小小演习中驰骋战场的男人,荣耀光芒集于一身,宁流血也不流泪的退伍军人,始料未及血肉骨亲的突然离世,从此眼里常含泪水。
赵伊曼沉思片刻,走到容燕房门前,抬手轻敲。
——“砰砰砰”
屋内,容燕仍在断断续续地呜咽,她尝试用手掩盖住自己的痛苦,直到敲门声充斥空荡荡的房间,打乱自己悲伤的愁思,她才恍恍惚惚起身。
“来了。”容燕带着哭腔声说道。
打开门后,赵伊曼极快地向容燕鞠躬,黑棕色的麻花辫垂在苍白小脸的两侧,语气十分诚恳,带着十足的歉意猝不及防地把容燕吓了一跳。
“容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我只是想让你感觉到她还在你们身边。”
赵伊曼故意隐藏眼眸中无尽的歉意与悲凉,如孩童般天真灿烂的笑着,可现实总是与个人的意愿背道而驰,那悲凉的情感在眸中正闪亮的发着光。
容燕紧紧地抱住赵伊曼,温柔地抚摸赵伊曼的柔顺发丝,语重心长说道:“好孩子,你没有让我伤心,阿姨非常感谢你的这份心意。但是你们是两个人,是阿姨心中不可替代的两个小宝贝,你要懂得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在想念她的时间里把自己慢慢变好,这是阿姨所期待的,也是乐乐想看到的。”
沈老爷子的生日宴会完美落幕后,赵伊曼带着些醉意在路边散步。
凉爽的夏夜晚风轻轻拂过赵伊曼绯红的脸颊却吹不尽她心头的烦躁,路边的知了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开演唱会般热闹非凡。
赵伊曼目光愈发清冷,嫌弃的拧了拧眉。她蓦然向对面的街道看去,奶茶店的一位员工的侧脸吸引了她的视线。
赵伊曼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心想:欢颜,是你吗,你还活着对吧。
顷刻间,刺耳的喇叭声快要将赵伊曼的耳膜震破,待她还未缓过神。随后“嘣”的巨响,她便飞到数米外,倒在血泊之中,粉身碎骨的剧痛感爬上全身。
她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她只能感受到周围有很多的人和微弱的呼吸声,她努力抬头,想看一看对面奶茶店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她,却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沈欢颜,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