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芳水 【文字家园】
夜把窗纸磨得很薄了,
月光像一条银线,
缝在母亲洗白的衣角。
她独坐,影子瘦成一根针,
却把最后的米,
一粒一粒,
全悄悄拨进老二最大的碗里。
灶膛里的火,
只肯亮半边;
她把自己的那半边,
留给咳嗽与寒冷。
仨个孩子在隔壁,
听着风穿过空碗,
像穿过无人应答的峡谷。
她喜欢数钱,
一张一张,
把日子数得凹凸分明;
数到最到最爱二儿子的名字,
钱就停了,
像雪花落在最柔软的叶上。
大女儿在暗里攥紧拳头,
三儿子把叹息折成纸船;
他们看母亲把月光
也裁得倾斜——
多出来的那一绺,
全覆在二弟的额头。
她不说最爱谁,
只说“老二他很难”。
这句话轻得像尘,
落在另两个孩子的睫毛上,
重得让他们,
一夜低头。
清晨,
老二抱着新书包,
笑出白亮的声响;
另外两个孩子背着旧日子,
背影在雾里
并排,
像两座沉默的山。
母亲站在门口,
风掀起她灰白的鬓角,
像掀起一页,
写满偏爱的经文。
她合掌,
用一生的贫瘠,
仅为自己中间的孩子,
求一次丰年。
而其余的风,
穿过空空的米缸,
穿过另外两个孩子,
越攥越紧的掌心,
最终停在母亲脚边,
像一句,
无人敢开口问的“为什么”。
她仍旧低头,
把影子折成更小的一枚,
藏进鞋底,
继续走向集市最深处——
那里,剩白菜帮子
比月光便宜,
她要用最少的钱,
把中间的孩子——
托得更高一点。
夜深,
灯芯短了,
母亲的影子
终于也暗了。
三个孩子的梦里,
各有一盏灯,
却只有中间的那盏,
独被添了新油。
其余两个孩子醒来,
枕边湿痕像两条干涸的河。
他们听见母亲,
在隔壁房间轻轻翻身,
像把世界,
又往中间的孩子那边,
悄悄挪了一寸。
他们无话可说,
只能在黎明前,
把叹息折成更小的纸船,
放进更大的风里——
可船太小,
载不动“责怪”,
只载得动
“已懂得”。
而母亲,
仍独自在灯影里缝补,
针脚细得像祈祷,
把一生的偏爱,
缝进最沉默的布料。
她不知道,
那布料,
终有一天,
会裹住三个孩子的一生。
2025.08.04下午随笔于温哥华
图片来源:随手拍拍自己种下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