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被禁止看一位作者的书,谁呢,村上春树吗?家里最高的书架上摆着它:《挪威的森林》,两面覆上布质的封⻚。我足够高了,能勉强踮脚够到它,第一次是想做卫生间读物,它却被神秘地拿走;第二次是我的好奇使然,要拿进房间读,也是一样的下场。万幸父母拦下我后,没有进行打骂,那么我若是熬穿深夜,也要在手机上读完的,顺便挂着两行泪。万幸,万幸。
至今的我还没读过这本书,或许是看过前两⻚就失了兴趣的,还是懒的,忘掉了。遇⻅挪威森林后的每个日夜,我的身体都开始极羞涩地生⻓,连同我的思想和五官;我戴上无缘无故降临的镜片,我的父母却从没近视过,他们永远属于无恙的一方,安坐在米白色的大沙发上,一个把腿分开,一个把腿翘起,他们下身的场景伴我走过整个童年。说到童年,它是什么时候终止的呢?被第一次狠狠地抽上巴掌吗,或者是尝试的第一次裸睡?那天,我的上衣,清早时我都忘记是否脱掉了,但它就那样可可爱爱地放在旁边,被我的母亲看到......说实话,具体的时间节点,我根本不知道,只记得童年肯定就这样走掉了。
童年之后的事,实有那么几件值得我说的,第一件是我放弃了毛笔字,我对这项兴趣的印象却不多了,只是记得学这个挨了好多的打,颤巍了好多,难过也是好多,我甚至忘掉是否对它产生过兴趣了;第二件是我们在走廊⻅到一枚避孕套,同学在身边哄然,我却突然指出,它才不是避孕套,上面还写着巧克力味;最后一件,就是童年过后,我谈了一次着实的恋爱,对方是谁,我忘记了,什么时候遇到他、我们怎样走到一起,我全都忘记了,我只知道那天放学后,他叫我晚走一会,拉着我到铁栅栏边亲嘴,他的手上升到我的胸,他的嘴下降到我的脖子,我大着胆,提议互换位置,也亲上了他的脖子,只有这件事,我记得。说句并不害臊的话,我不怕坦白这些事,我也很乐于回忆它们,它们就像家里的份子,每天晚上盘着腿,围着我,催我讲故事。
后来是什么时候呢,我们搬进了小房子,因为我难看的成绩没能考上排名高的高中,什么一中二中的。父母埋怨我,对我恐吓,种种,我时常坐在桌子旁,流出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在家穿着内衣的习惯。上了高中后的某一天晚上,我正冲着充电线的方向侧躺,看着被充电线插进体内的手机,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就像我害羞的森林里一颗最熟满、丰腴的树上,倏然掉下一个干瘦、红唇的美人,裸体,饶着掉地后丝丝的疼,作态一样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时我并不明白,这原是我滥情的孽果,竟是在意识里与人间意淫后的一个小女儿,不、不,我还真没这么考虑她,只是发觉她一扭清奇的⻣头,却在脸上那样密的妆,怕不是从过去妓院里偷跑来的女儿,找到我这里绿盎盎、静腻腻的好去处,想在最漂亮的树上饱求难得的睡眠,却被可惜怜怜地吞吐出来吧;她掉在我的林,定然就明白我曾经的一番解读,她倒不委屈,只是常常颠三倒四地睡,⻅我喜欢,便也不再想缺衣没服的尴尬,干脆全亮出来,叫我和谐地与她发笑。怪的是,自打这女儿掉出来,剩下的树也开始深深地呻吟,像因为一种流行性的痛病,紧接着掉下另外好些个裸体闺女来,像下雨,叫我惊喜,也时常忧虑着:这些树生个没完呢,偏找我阖眼睛时分娩,睡意刚至就听她们一些开始掉花一样地哭,我怒道,这么一群贱妇人,又没令我家暴,亦没耽误她们的几场好玩,可她们不理睬,我只好作苦在心里说。
常听⻅别人说欲擒故纵的事,好像只有没得到的会在心里日日叫嚣,有过的就扔罢,只管新欢在旁,是这样的道理。女人越来越杂,都⻓着乌黑的头发,一个有一个的妆,我却常变得腻;这是人一贯的性格,我自然不例外,只是偶尔发现心里虚,也只好善待她们来做抚慰。曾经有个一同相爱过的朋友告知,所有的念头不过是自己的孩子,叫我要承认自己的滥情,正视理性冰山下淹埋着的:感性;他和我聊了几夜,想是虚了精子,我也空了卵巢,停止了月经,若细细追查,我定有很多个森林里的孩子是为他所生,我却不让他知道,像是圆满我的恶趣味,也填补我为数不多的爱欲,我们很像无业的爱人,不知道拿什么度日,却整天的做爱,整夜的喝酒;比 照着“人”的新欢旧弃的法则,我当然明白这样的关系并不持久,只是一天比一天地沉陷,却在满 心满意地愿意献出身体和心意时,看到很大的背影。我是慢热的吧,你这样评价。
于是我找自己的事做,开始积极地在被动的生活里制造主动:我在课上做自己的事,晚上不肯安眠,数学作业便留在早晨补净;明明是考试临面的日子,我就爱看几本三毛的书,我看到她在成都街头的暗沉,心生一片酸水。我就这样在密林里悠然的日子过,未曾想,我的城市迎来无数次哀怨的寒冬。这天气好怪,春天下了雪,转天下了霜,新闻里解释不清缘故,专家们急得⻓吁短叹;课程全安排在家里,我就有了些自由的时日,就在这些天里,我认识了一个老师。他应该是年轻的人,⻓了丑脸,迷倒我林中几位姑娘,想是他的话那样细软,叫人动情;在这些天里,我成了谁自慰时的幻想,这时我才愤切地激起怨念,幸好他约我的那天,下了好漂亮的雪;幸好,他离我好远。
自那次以后,我常想要去什么地方,像教堂一样,清洗我的感情,竭尽我的泪水,让我的女儿们重⻅天日。一次外出证实了我的考虑:去书店吧。我是胆大的人,实现着每个想法;我当即找到离家最近的书店,它却因寒冬荒废;找到的第二个书店正在开业,它变成我暂时的花园,我在里面认识了茨木则子,得到了让我共情的《在路上》,还有很多杯美丽的便宜咖啡;以后,我在每个周日骑到书店,打开我虚假的形式;在这,我静谧地细数时光。说到这段时间应算作什么数,应该是⻘春吧,⻘春的时候,它离去的时间尚未揭晓,但它是把火,一直烧到远方。在这时候,我写下一篇凑数的现代诗,叫做《温水白⻥》,其实我的反叛精神在恨她,因为她是外壳的造物,但却意外被人喜欢,这种感觉好像突然的拉扯,一朵娱乐的花开在我眼前。
有一天,父母忽然告诉我,时期已至。父亲让我坐在很矮的椅子上,他直着站,随时能踢翻我在这地上,或者突然趁我不备打我一掌,我明白,这是我的病,但我极力反叛,装作呕吐,叫他明白他的举动无不令我作呕。不知是不是奏效,我坐上高一点的椅子,他也弯掉了后背,母亲在房间里哼哼地讥笑,学我的呕。这里忽然好像疯人院,经历着一场正在着火的⻘春,去他妈的温水。
四月底,我便开始逃,路上险些失去生命......这倒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想告诉女儿们的一个秘密:我城市的机票很便宜,便宜在于你能随时来,也在于可以随时逃走。我践行了我的反叛精神,拿着我的机票,到了第一站,成都,物价便宜的地方,却不是我的终点。和我同行的朋友也激喜,我们吃了一餐成都的特色菜,两个北方人被辣得脑袋作响,我感受着这里一切带给我思维上的变化:譬如说我画了她的一张小像,很相似;再譬如说辣椒、红糖,杜甫草堂的猫,只有在熊猫繁育基地戴着才适宜的熊猫遮阳帽......这些变化,让我体验到了活着。
终于在第二站,我逃到了正常季节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可能是⻘海,应该是⻘海:眼前的春天和公路让我动容。我身上所有的汗毛在出声,心灵在流泪。边繁育我的下个女儿,边回忆到童年的我,⻘春的我,害羞着,被永久地强奸着,用上面沾满精子的思想,全插进我绝望的体内:他们把我的双腿钉成小女生的坐姿,我的眼睛忠实地望着射精的人,脸上有运动的激烈的肿痕;万幸我生出反叛的避孕套。
我想,我的爸爸正在远方的国家做志愿,不求工资;我的妈妈刚从出差的旅行中回家。我有很好的家庭;在⻘海看到的,应该是我最后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