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结
很小的时候,看着大人们上寺庙,去教堂,他们有的在郁郁葱葱的古树上系上红色的丝带,双手合十;有的则将一本《圣经》放在胸口,喃喃自语。大抵是因为年轻吧,对这些东西,我总是心怀好奇,但同时也心怀疑虑。
在小地方长大,我所在的村子民风淳朴,一切总洋溢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味道。我们村子每年总有一个特殊的传统:每年小年夜的时候,家家户户总要团团围在村子中央的水塘边,升起一只只各种颜色各异的花灯,于某个特殊的时刻,一齐放飞,许下这一年的新愿望,风把花灯和愿望一起带到好远。每年年夜,月光下满天飞舞的花灯总是年夜里除了压岁钱之外最让我憧憬的。
那时候总是懵懂,从来不知道这种行为的用处何在,却总是贪玩,把纸折过来又折过去又折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在家里人放起花灯的时候悻悻走过去,然后在一群大人中间小声嘟囔着去年的不满,同时许下这一年的大愿望:压岁钱该涨了啊,我的新书包啊,老师今年也要给我奖状啊…更多的愿望都是异想天开,或许从来都没可能实现。但是每年靠着这些向月亮飞过去的花灯,总是能在这一年的开始就莫名其妙的多处好多信心和快乐来,这样过了好多年。
后来慢慢的风俗变了,人也总是离开村子,年夜里,升起来的花灯越来越少,风里面藏着的愿望越来越少,更多的是风吹过树叶时寂寞的沙沙声。
我不在村子里的时候,不知为何,常常在年年的始末梦见那些时候:月光下,天空中高高低低地飞着好些花灯,它们飘动着,眷恋着风。花灯下,是一张张被灯火映的亮堂堂的脸,这些人呢喃着各自的愿望,风把声音带的好远。天空中炸开一朵朵花火,孩童时期的你抿着嘴,眼神炙热的看着自己家放起来的花灯摇摇摆摆的升起来,带着你的愿望。水塘倒映着天空,水面宛若星空。
你想着想着,突然醒过来,你拼命回忆着,你在梦里面一遍遍的叨念着的,期待实现的愿望,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惊恐万分。或许人就是这样,对于某些自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却总是健忘。
我还回到过村子。年夜时节,天空中除了袅袅升起的硝烟,零星的几朵绽开的烟花之外,只是一片黑暗的天空。没有花灯,没有围在水塘边的人群,连望着天空的孩子眼睛似乎都不在炙热。
事实上,我养绿植,也养鱼和乌龟,它们有的死了,有的还在继续生长着。有时候离开家很远,遥不可及,但是想想那一株书桌角上的绿植,以及那只缩起头,半眯着眼打盹的乌龟,“家”这个因为距离而变的略显苍白的概念,又再一次鲜活的跃动起来。想着这些,我又大步大步向前走着。
有时想想放花灯也一样。那些远在他乡的人,那些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人,那些淹没人海,紧握双拳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月色斑驳的天空,眼睛又会透出那天的光来,他们的脸也像被花灯的火光照着一样变的亮堂起来。那些围在水塘边的家人,裹挟着愿望的风,月光下升起来的花灯,也一齐涌上脑海。
我真纳闷,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生呢。或者时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我好去学会折一只自己的花灯,我想多看看被花灯点亮的夜空,我要赶得上去记住那些在风中呢喃的所有愿望。
我七岁的时候,还和姐姐在村子里的小学里念书。叔叔有一次说要教会我们做花灯,他说,等他这一趟从外面回来,就教我们。后来就离开了。于是我便一直期待着他快点回来,然后我就能折一只自己的花灯了。
叔叔家和我们家相隔很远。每次放学,我总是绕一段很长的路跑去他家看叔叔有没有回来。我还看到叔叔家有一只很大的白色花灯,挂在厅堂中间。我在院门外喊着叔叔的名字,没有回音,院门上挂着硕大的锁。
我又一个人跑去看了很多次。后来听说叔叔和家人都外出了,到了别的地方。叔叔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要回家。奶奶说,叔叔的大花灯是要等一个大喜事的时候放出去的。但花灯好像被忘了,透过窗栏,我看到它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叔叔门院里的草没有忘记生长,很快高过了院墙,门上的锁锈迹斑斑。叔叔一家人再也没有回来。
有一个春天,一条新的公路经过我们村边,那些田地呀,房子呀,树木呀都纷纷闪开,给它让出一条路来。只有月光每天还从相同的地方洒下来,在水塘上映出亮光。汽车的声音不断响起,忽远忽近,许多人迫不及待地挤上去。
听说他们再也不回来。大概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被留住了脚步。水塘边再也没有他们家的一只花灯升起来。
可人们依旧不相信这些,依旧迫不及待的涌上去,气喘吁吁。公路带走了越来越多东西。
我飞快的往回走,迎面的是行色匆匆的人群,我走着走着,发现大地已空无一人,夜空中一片漆黑。
以前我总是以为把任何愿望寄托于其他是一种可笑,愚不可及的行为。我认为,这只能给人带来一种略显真实的寄托,但当我的村子里不再升起花灯,我离我的村子越来越远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我开始去懂得,或许人们追求的就是如此,在一切未知,无垠的虚无之间,人是最最渺小的存在,而花灯里微小的灯光却点亮了整个世界。
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村子人又能围在一起,再用花灯点亮静谧无垠的夜空。
很小的时候,我对寄托愿望这种事总是很不相信,到现在我依然对此怀疑。可在村子里的年夜里,我总是在水塘边升起一只只花灯,有时我依然许着我天马行空的愿望,有时我仅仅的愿望是希望夜空中的花灯又能再一次多起来。看着水面上映出来的点点花火,我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世界很亮,心也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