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清河
分明也是行驶了好几个时辰,但我总觉得,车子七拐八绕就开出了城。走了好些路程,空气才益渐清新起来,我遂将平日里那重重的躯壳远远地抛在身后。
顺着317国道行去,钢筋水泥丛林越来越稀疏,自然野生树林越来越浓密,一片连一片的山脉,浓的淡的绿色铺开来,时而逼仄时而广阔,投下或重叠或松散的影子,落在蜿蜒的水域面,落在夕阳的咽喉里。
途经米亚罗自然保护区,这季节瞧不见青黄交接的树林、红叶满坡的壮景,独有一丛绿挨着另一丛绿,不觉可惜,我偏爱这素冷静默的颜色,它不争,不语,不动声色地消解了旅人的愁绪。
往更深更远的地方走去,山川大地的哨兵由树丛换作草坪,密密细细地连在一起,试图网住那雪山尖儿上淌下来的河流。自然是留不住的,留不住的,也不止是淙淙流水吧,还有缓缓飞过的鸟群。
我正望着窗外的山脉出神,阿毛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声儿,指了指窗外,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山坡上是好几头低头啃食的牦牛,头次见着牦牛的我乐得手舞足蹈,赶忙拿出手机拍个不停,古有刘奶奶进大观园看稀奇,今有井底妞进大草原看牦牛,旁人也许会逗笑几句,但我自个觉着分外欢脱。
路越走越宽,草原也越发的辽远,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起小时候学习的诗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原来要真切地见过了一望无际的原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妙。
前些日子,读了李娟《阿勒泰的角落》,十分艳羡这个生活在阿尔泰深山牧场里的女子,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和裁缝铺,与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牧民和羊群南下北上,闲暇之余就写些文章记录游牧生活。阅读的时候,我常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读一句,脑子里就印出一幅画卷,卷卷连起来,就好似我也在阿尔泰的深山密林,戈壁荒漠中居住。
后来和喜欢三毛的朋友闲聊,我说:“人人知晓三毛的撒哈拉沙漠,鲜有人了解李娟的阿勒泰牧场。
复而看向车外的天地,目及之处无不是壮阔辽远的图景,绵延的山脉草原,清洌曲折的河流,俯首觅食的牛羊,肆意生长的野花,随意截取一处,皆是让人沉醉的画卷,我真想停下来,支一架子,坐上半天,提笔写生。
亦或是,做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草、一滴水、一片云、一只羊、一阵风,也总好过做一个活得通透的人吧。
抵达阿坝县城的时候已是傍晚,一行人收拾收拾出门吃饭,太阳渐渐沉了下去,天色依然清朗,明亮。过了许久,四周景物暗了下来,我们走在大街上,不太适应,缺氧。高原的风在身边打转儿,分明是酷暑时分,拂过面庞时却夹杂着掩不住的凉。
夜深的时候,高反磨人心性,但枕着月酣眠就不觉得疲乏了。
考察任务结束后就要返程了,一大早清出发。
车子驶进曼扎路,县城一点点后退,我瞅着窗外的景色,不知它们醒了没。
就一直一直痴望着窗外的原野,素来爱在途中听音乐的我,竟第一次觉得那是繁琐多余,撑着乏困的眼,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蜿蜒迂回的溪流,娴雅的云娘,还有半遮掩的太阳。
我说:山川之景,清晨当是最佳,天上是浓密厚重的云床,山腰是飘渺轻盈的薄雾。
阿毛说:“晴天的时候更好看。”
我应声:“我觉着阴天最好。”
他说:“你不懂。”说罢摇了摇头,好似我赏不来美景。
我哑言,笑了笑。转头盯着两山间的峡沟,我看见自己赤裸着双脚,徐缓地步步向前,一步踩在松软的草地上,一步踩在清冷的云层上。
不会回头了。
车和人在群山中云游,我闭着眼假寐,人呐,该以山的姿态活着。
睁开眼来,天色渐明,车在302省道上匀速行驶,那座座绵延的山啊,排成一列列站在道路的两旁,他们不言,我亦不语,雾气是他们的离歌,泪目是我的回音。
同行者纷纷打趣:“欸,你那么喜欢这儿,就把你留在草原上给人家做媳妇儿得了。”
我笑道:“好啊,求之不得。”
闭着眼,把头耷拉在车玻璃上,身子离归宿近了,心却飘了很远很远。
那一夜,我在这无人的旷野撒欢奔跑,你一把将我攫住,扛在肩头,凛凛然走在草地上,我说刮大风了,你小心翼翼将我放下来,外套披在我身上。我们躺在半山坡上,哼着歌儿,望着幽蓝明静的夜空,粒粒星子泼满眼眸。
你起身,弹了弹裤子上的水珠,向前方走去,你多么单薄,掏烟、点火、向着夜空喷幽幽的雾,像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我倏地蒙住你的眼睛,匪里匪气地说:“不许动!猜猜我是谁!”
你转过身来,看着我,错愕的神情转化成欢愉的狂笑,说:“你胜利了”
我笑着跑回原地躺下,你掐灭烟芯,走了过来,俯身盯着我,似笑非笑。席地坐下,你拉起我的右手,拨开手指,将一枚草戒指套进无名指。我盯着你,你摩挲着草戒指,顿了顿说”你赢一辈子好了”。
我笑出声儿来:”欸,你也不说明白点儿,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你望着远空,淡淡地说:“一日三顿饭,两件花衣裳,一把零用钱。”
我转过头看着你:“那我每天做什么?”
“清晨起来陪我去赶牛羊,午时牧云,傍晚捡牛粪。”
“那闲时做甚?”
你捏着我的颈子:“就在这辽阔的原野上写你爱写的文,画你爱画的画,唱你爱唱的歌儿。”
我心想:做放牛郎的妻么,你牧牛羊,我牧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