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我的理解:本章夫子以物之实喻人之实。《说文解字注》(清.段玉裁)在“苗”字下对“苗”“秀”均有较为详细且可信的考证,此处直取其义即可:“苗”为谷物初长(其甲骨文字形为“田”上长芽,亦可明证);“秀”为谷物茂盛或开花之植株。因此按朱熹注语“谷之始生曰苗,吐花曰秀,成谷曰实......”理解本章即可。孔子这句话直接翻译过来:“(谷物)出苗却长不好开不了花结不了穗是有的,苗长得葱郁也开了花也结了穗但颗粒不饱满的也是有的。”只要有基本的耕种常识就知道孔子讲的是自然事实——能出苗未必能长大,能长大未必能开花,能开花未必能结穗,能结穗未必能饱满。影响因素有种子、天气、土壤、授粉、耕种等。种子本身的基因就决定了能不能发芽、能不能长大、能不能开花、能不能结穗,所以种子是决定性因素。天气、土壤、授粉为自然因素,人为(耕种状态)可以改变一部分,即使以当代科技为前提,也不可能完全改变自然界的影响。人的成长也是如此,先天因素是决定性因素,所以孔子按照学力把“人”分成“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困而学之、困而不学”四类,虽然表面上看是“学力”,其实是“基因”——先师孔子、六祖慧能、阳明先生......都是生而知之者!后天环境也是重要因素——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所处社会环境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家庭和社会环境是个人无法改变的,最大的变量是教育,这就好比是耕种的农夫,有勤惰的不同、对人性把握程度不同、明道的层次不同,明师方能出高徒,蠢父(母)必培养犬子。孔子直接以“苗”引首,可见在主观上已排除先天因素,因为人人皆可成圣是他的思想根基,所以他说“我非生而知之者”(《述而》第二十章)。既然排除这个决定性因素,后天的人为因素就成为唯一“决定性”——那些看似不可改变的自然因素都可因为人的主观能力而改变,虽然不能“全部”,但一定能“决定”。同理,人的成长虽然受各种外在因素的影响,但决定性因素一定是自身是否能恒持“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言语意旨:古代注家多把这句话理解为孔子承接上章而表达自己对颜渊“苗而不秀,秀而不实”的惋惜,这样理解是对圣人的曲解——首先颜渊并非“苗而不秀”,要说“秀而不实”似乎可以勉强搭上,为何是“勉强”?虽然颜渊早逝,但根据孔子对他的描述和他对孔子的描述(本篇第十一章)互相印证可知,颜渊已达圣人境界,故被后世追认为“复圣”,如此怎能说颜渊“不实”呢?第二,把孔子这句话限制在惋惜颜渊就太窄化圣人的用意了——既然局限于颜渊、局限于感叹,于后世有何意义?若无意义录它何用?因此这句话孔子就是以物喻人,感叹世间学人因为自身的原因要么徒有其苗,仅仅是个人的样子而已;要么徒有其秀——夸夸其谈的假道学,或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其实孔子还有个以物喻理的含义在——江谦先生对蕅益大师《论语点睛》的补注说:“苗是生信,秀是开解起行,实是证真。”可见学人修身的起点是“信”——即对圣人之学要即刻生起“信”心,若有丝毫怀疑则不得其正;其次为“解”与“行”——即确解圣人之言并将其化为具体行为(包括内在念头与外在行动);再次为“证”,即通过行来验证圣人所述境界。就此而言,孔子说的就是,修身不能仅仅停留在“信”和“行”的层面,必须经过“证悟”的步骤才能达到至高境界。喻人与喻理相较,前者属于广而泛之,连修身的门都没摸到,或说不屑于修身的普通大众;后者是专就修身次第而言之,非前者所能相提并论。
知行合一:江谦先生所注修身四个次第(信、解、行、证)缺一不可。看似简单的一个字,即使做到第一个“信”都极为困难。前头几个章节都聊到我的个人学习经历,最开始接触《论语》《周易》的时候,都把它当成不切实际的大道理来对待,这是源于不懂,可以原谅。甚至还把它当成“封建糟粕”而嗤之以鼻,这是源于教育,不可理喻。俗语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事实并非如此,秦以后的书很多都“有毒”,尤其是到当代出书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的时候,我们更应该时时警惕其“毒性”和“废话”,所以“批判吸收”是必须的!对于圣人之学需要“批判”吗?能“批判”吗?老子写《道德经》,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作春秋”,释迦牟尼讲经......他们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稿费?没有!为了成名?没有!他们是为了传道、传法而作、而讲,有所谓的“糟粕”吗?当然没有,既然是“道”、是“法”,就是天地人的定律,哪有糟粕?所以《金刚经》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如来悉知悉见......”因此,若对古圣先贤之经典能即闻即信者,都是大福报。在解读《论语》的过程中,我们不应如前章所说的以“我认为”先入为主来臆测,而应该秉持这样的逻辑:这样理解或断句与事实不符,或者违反语义逻辑,既然如此,孔子为什么要这么说?孔子不会错,只有我们理解错了......只有秉持这样的逻辑来解《论语》,才不至于南辕北辙,才能更接近圣人之义。当然我们还要注意两个问题,一个是版本流传中的误刻误书,一个是后世儒者对典籍的篡改(宋儒为最),研读理解时更需要参考多种版本多种注释,以严密的逻辑为基础做出确定的分析判断(即《大学》所言审问、慎思、明辨之功)。如果只停留在这里,必然是只会口说的“伪君子”,只有落实于行,才能“修”掉习性中的劣根,才能慢慢接近贤人、君子,乃至圣人境界。这里的“行”不仅是具体的行为、行动,也包含心念,例如《金刚经》说“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我们就知晓眼耳鼻舌身意所见所闻所尝所触所感所思皆是虚妄之“相”,当有人骂你、吼你、给你制造麻烦的时候,你就不应该生起嗔恨心,因为那只是“相”而已。即使暂时无法祛除,也要时时自我警策、时时自我暗示,逐步淡化并最终归于无相。至于外在的具体行为就不再例举。最长的是行,最难的是证。日常生活中除了长时间的行为持守外,更需要通过静坐等方式来修习“静定慧”,最终证得最高智慧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