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段出门远游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自古以来我们就是一个不缺少游子的国度,自然也不少出色的游子文人。作为标配的,我们富有读来令人涕泗横流的思乡文章。
关于故乡的比喻太多,进入动情的思乡时段,没有人会吝啬章句。在思念中,故乡如梦如幻,是仙境,似不食人间烟火。
二
在几乎我们所有人都一贯的去赞美故乡的时候,有一篇独特的文章出现了,它是鲁迅先生的《故乡》。
这近乎是一篇叛逆的文章,它背离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对故乡充满美好期待、一再忘情讴歌的传统。
直到毕业很多年后,我们依然还会在脑海中响起它的零星片段。它一直静静地躺在我们的脑海里,骄傲而倔强的存在着。
不信你试着回忆,这篇文章里,有许许多多经典的词句片段,比如“金黄的圆月”、“闰土”、“猹”,还有那一句冷不丁就会引用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是不是回忆起来了一点儿。
那年小学课本的封面不就是金黄的圆月下闰土在海边的西瓜地里举着钢叉刺一匹猹吗?在我们童年崇尚武侠和英雄的时代,少年闰土多多少少满足我们的一丝幻想。
那时候我们读不懂鲁迅为什么要说和长大的闰土有了隔膜,也在鲁迅先生带有绍兴风格的文字中读得磕磕绊绊甚至断句都嫌难。记忆中最深刻的,便是闰土和那匹猹。
从那以后的很多年,为了满足作文里思想要有深度的要求,我们都或多或少一再引用了那一句: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三
再回忆一点儿我们真的长大了经历了远离故乡才会读懂的文字: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直到离开故乡的很多年后,我突然对那句隔膜有了顿悟般的感受。
有人羡慕赞赏,有人嘲讽挖苦。我在远方真挚思念的故土,以一种悲欢交集的方式迎接了我。在乡人的言语中,我甚至感到坐立不安。脑海里美善的笑脸,突然隔上一层膜,变得疏远而陌生。
远隔时候,因思念而美化,草木山河都变得亲切温暖,等到真的重又亲近,发现贪鄙的依然贪鄙、刻薄的依然刻薄,或者变本加厉。
内心里最最牵挂的,以及最最牵挂自己的,无非父母爷娘。思念时候的美化故乡,倒很有可能是对父母生活环境的美好期待,期待他们能活在这样的世外桃源。
假如离开而没有开悟,没有领会到那一层隔膜,或许我们都会永永远远地美化故乡,留一分美好的念想。
最最难过的,便是悟了,还是要去怀想,还是要风尘仆仆赶回故土。去应令人不快的宴席,去说违心的话语。
原来故乡又是一座围城,我们在城里的时候想出来,出来后又想回去,等到真的回去了,又迫不及待地想出来。来来去去,岁月催人老,也让我们忽的明了那层膜,真是无处可躲。
我相信《欢乐颂》里樊胜美在自己不那么迫切需要金钱的时候、在稍稍顺心的时候,一定也曾在脑海里美化故乡。
等到她稍稍回到现实,又看到生活的无底洞,故乡的印象又会清晰而明朗起来,就像鲁迅那样:故乡的山水都远离了我,但我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
你看她过完年后以最快速度回到上海,如果故乡的那方水土真的那般美好,她也不至于奔波他乡。
四
如果,我们当初都没有离开故乡,是不是会成为自己回乡时候最讨厌见到的那种人。
小民的挣扎和出路,大概真的永远就在远方。
鲁迅先生多年前就述说了的故事,至今仍然上演,果然太阳底下无新事。
很幸运《故乡》曾经在我们幼小时候和那些唐诗宋词一同进驻脑海,岁月迁变,摇头晃脑背过的诗文都一步步显现真意。
从无可清数的讴歌和赞美中看到《故乡》,除了庆幸,真忍不住要给当年编课本的先生点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