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边遇到一个要钱的人,四块石子压着一张简单的白纸,我只看到了上面最大的“路费求助”几个大字,他穿了一件破旧的汗衫,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蜷缩在一起,不停的抖动,即使我耳机里的声音大到只剩下风声,但他的哭声还是透过耳机传到我心里,很嘶哑很用力,虽然四五步后我便听不见了,但是他哭声里的痛苦还是让我有些难受。
我并没有片刻停留,很清楚我此行的目的是出来锻炼的。我身边无数的人穿梭而过,拎着行李的,推着小孩的,背着书包的,还有像我一样一对耳机隔绝外面世界声音的,大家步履匆匆,奔赴着自己的目的地。在路灯昏黄,树影斑驳的街道,没有人为他停下脚步,甚至是多看他一眼。只是在他绝望的哭声里,投注一缕复杂的转瞬即逝的目光。
我来到北京这座城市,曾在地铁口、天街上、餐厅外等各种场合遇到这种要钱的,我每次都会望向他们用来搁钱的小钵或者纸盒里,总能看到那些零零碎碎的钞票。有着心酸,又有些无奈,说不出的感觉……
2.
记得小时候,父亲有一次带我进城时,在车站出口的一排旧房子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头发凌乱,双脸深陷,皱纹里布满污泥的双手握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捡的纸碗,满目祈求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父亲望着她,对我说,以后你见到这种要钱的,都给一些,但别给太多,一块两块就行。我那时不懂,就问父亲:“为啥?我听大伯说过,城市里要钱的都是骗子。”那时我的大伯长年生活奔波在城里,我对他口中描述的城市生活深信不疑。
父亲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从母亲亲手缝制的钱袋里掏出一元人民币,一边对我说,“你大伯就是活得太明白了。即使他们是骗子又怎么样呢?骗一块两块的,我也承受得住,吃不了多大的亏,可如果他们确实是很困难呢,那我不就是帮到了他们了么?做人可不能太计较呢。”
那时的我,虽然不是特别懂父亲的这番话,也无法证明父亲这样做的对错。只是看到他把钱放到那个破纸碗里的时候,老奶奶瘦得皮包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我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后来我去了城市里上中学、上大学,遇到过形形色色乞讨的人,有先天发育不足的,有身体残疾匍匐在地的,有年事过高的老人,也有年轻的流浪歌手,我总是会停下来掏出一些碎钱给他们。
我这样做,有时是出于对他们真的同情,也有时是父亲那句话的原因,毕竟像“求5块钱路费回家”的人满大街都是。后来这样给钱的次数多了,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有这样一个习惯,他们有的会真夸赞我几句,更多的是不理解,觉得我涉世未深,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他们会对我摆事实讲道理,并且能一口气举好几个例子来说明我这样做是有多傻,甚至还会说我这样做反而助长了行骗者的气焰。他们会指着路边一个身体残疾得极其诡异的乞讨者说,你看他残疾得多么不正常,说不定他们从小被骗去打成残疾,然后被逼迫出来乞讨,他们都是有组织的,每天都有指标的,完不成回去还要挨打,所以你确实能从他们脸上看到苦大愁深,但是他们都是骗子啊!
朋友的话,我不敢苟同。我并不缺乏判断力,但奇怪的是,他们说的次数多了以后,有时候我在拉开钱包拉链的时候会有些犹豫,会问自己值不值得,尤其是在那些千篇一律又一眼就能识破的伎俩面前。
我开始怀疑父亲的话,也开始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是一种愚从行为。难道是父亲老了,观念也老了吗?
3.
上周六,我陪朋友去故宫看珍宝展,在故宫里暴晒一天后,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烤焦的味道,我们商量去大吃一顿犒劳一下。在吃饱喝足后坐在夜晚十点的地铁上,开始昏昏欲睡。在迷糊的意识里飘进一缕缕歌声,在这样一个舒心的夜晚,如春雨润物般熨贴赶路人疲惫的心……
歌声缭绕不绝,睁眼一看,眼前竟是一位抱吉他的短发姑娘,有着好看的眉眼,浅笑梨涡,温柔的声线让人忍不住注目。她的左侧斜挎着一个开口的相机包,有个人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唱得真好听啊!”我对朋友说。朋友对我一笑,没说话。姑娘唱罢一首,望了一眼面前拥挤的人群,调弦,继续浅笑着轻启薄唇,好听得让我感动。
我开始在包包里翻找,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块零钱,并且我只剩一块钱了,现在我出门一般都用支付宝。“可我只有一块,会不会太少了啊,毕竟她唱得那么好听。”我望向朋友,企图她能宽慰我,但是她还是笑笑不说话。
一曲又唱罢,姑娘终于还是向前挪了几步,正好到门口。她又开始调弦。我终于瞥见她的相机包里,也是一张张蜷缩的碎钱。
正当我准备起身,将这一块钱递出去,地铁正好到站,姑娘被一股人流裹挟着出去了……
地铁再次飞奔起来的瞬间,她的背影正好融入对面地铁合上的门里。我心里竟说不出的失落,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把钱递出去。
以前,即使面对再浅显再粗鄙的手段时,有过犹豫,但也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就当行善,很自然地就把钱递出去了。
而她,是特别的,是骄傲的,是有底气的,是值得我尊敬的。
4.
后来,我反复想,为什么我会在姑娘的歌声面前变得胆怯呢?是我觉得她的歌声好听得堪称艺术,我给少了反而是对艺术的亵渎,还是怕她失望,或者给她一种她歌声不过只值一块的错觉?
这确实是我肤浅的想法。此时,我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对方什么想法,如何某一刻被触动,让我们有了伸手援助的冲动,那就少些怀疑,少些犹豫,由心去做就好,毕竟我们做很多事情是不需要问对错的……
当我锻炼返回的时候,那个蜷缩在路边的人还在,哭声还是让人听了难受。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静静观察了他一会儿。他还是会偶尔抬起头望望路人,望望他面前没有求到一分钱的地面,接着又将头埋进膝盖,嚎啕大哭……
我鼓起勇气,走近他,将身上仅有的用来买水的钱全部给了他,毕竟不远处已经开始在闪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