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冬上神
传闻中杀伐果断的暮冬上神赖在我的洞府外,不知意欲何为,虽讲远来是客,可神仙们,我们妖族从来都把他们另当别论。
一则,神仙的这股子清汤寡水味实在难闻,混淆在妖族,多少有些不适,我们常常避而远之。
二则,妖族从人丁兴旺到寥寥无几,全拜神仙无情打压摧残所赐,诛杀我们的先祖,剩下单薄的妖族一脉,苟延残喘到如今。
洞中小妖又怂又怕,坐立不安。
我非常感激他们从一而终的不离不弃。
即便我给众妖的印象并不好,往日游手好闲地来去无踪,我明说自己不是去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更不是为妖族生计奔忙,他们都道我谦虚,且自动脑补成小君仅仅看着不靠谱,实际上属于真人不露相,妖力超群的那种可以在危难之际,大显神通的妖。
人需要信仰,才能安居乐业,妖也一样,需要有信仰,身与心才不会四处飘荡,居无定所,换而言之,他们需要可以相信,强大的人,才能把每一天心安理得过好。
众妖不信,致使我过多的辩解,都是徒劳无功,苍白无力的,我勉强充当着他们一阵风来,随时被吹倒,扶不起的一把保护伞。
平日,我让它们好好练习妖法,不求来日天族攻打妖族之时,他们可以奉献多少战斗力,护妖族安危,只求他们有能力自保,让不断逐渐衰弱的妖族不至于一击被全体灭族。
可它们偏偏不听,以为修了人形,就是妖生到最后一件大事,从此自可高枕无忧。
如今麻烦事来了,无一人敢舍身应战。
我倚靠在最上端,铺盖着柔软兽皮的椅子中,闭眸修养。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我,胆战心惊道:“小君何不出面,把他赶走!”
我懒洋洋地往下瞥一眼。
废话,洞外那个人若我能打得过,何至于沦落到被堵在自家洞内,和那位高深莫测的神仙,较量敌不动我不动的忍耐力。
2.栗子之争
我将眼神飘飘然望向洞顶,漆黑不见天日,我想不通怎么就惹上这样一号人物的,不就是在街道上,小贩手里的最后一份糖炒栗子,我们互不相让,我伸手先他付了钱,朝他做了个得逞的表情,拔腿往反方向走。
他不依不饶,轻松追上来,一把揪住我的后领口,鼻子一嗅,嗅出我不是人,便强行迫我灵识出体,他说:“打赢我,糖炒栗子是你的,路也是你的。”
我声音颤抖着问:“如果打不赢呢?”
他冷漠地说:“那你这只小妖的这条命得留我手上,糖炒栗子我一人品尝,我会吃亏点,往糖炒栗子的价格上再加点,给你花钱立个墓碑。”
我欲哭无泪道:“上神啊!我不想打架。”
他不加理会,直接大打出手,为保小命,我全力招架,几次三番想要逃遁,他招招夺命而来,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上。
打到最后,我差点死在他聚风凝雷的宽掌之下,我闭眼准备赴死,唯一的遗憾,那群恨铁不成钢的小妖们,我终究要离它们先走一步。
突然想到,我的小妖们在我临行前送的一件棉衣,它们熬夜,观望天象说,人间寒冰雪降,一件厚重的棉衣,感觉像负累,带上它,总归有备无患。
过去我秉承着先君的遗志,众妖齐心协力破山接我回归。不久,我被强推上小君之位,但在位期间,我没有担过一份小君该担的责任。
自由散漫才是我的性格使然。
如果我有幸活着,我发誓,一定好好做他们的保护伞。
可于暮冬上神手上,貌似从未听说过有临阵逃脱的人物。
他凌厉的掌势距我额头近在咫尺之间,我闻耳畔电闪雷鸣,风席卷枝叶,擦过我的脸颊,一些温热的液体在流淌,他却突然停了手。
半晌没有动静,我怀疑他良心发现,和我一个弱女子抢一袋糖炒栗子,着实有失气度,不应该,故而放弃了和我争夺糖炒栗子的不妥做法。
我悄咪咪睁开眼睛,他直愣愣看我,转变态度,温和地笑道:“糖炒栗子就给你吧,小妖。”
3.骨像美人
他走了,灵识一瞬间回到本体,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刚刚他停留的地方,我捡到一把打开的扇子,扇面上提的不是字,不是山河壮丽,不是农舍松柳,而是一幅红嫁衣骷髅图,观其骨相,若长了皮肉,绝对是祸国殃民的美人。
古往今来,我观骨无数,这点微薄的见识还是有的,何况老话总结得更精妙,美人在骨不在皮。
那扇子孤零零被弃在街道上,想着我不捡,也会被其他人捡走,观扇面上的图,可能还会狠狠吓别人一大跳,心理承受能力差的,难保不会发生意外。一念间,我便好心泛滥,合扇拿了回来。
等回头有缘再见,还于他。
时过境迁,记忆力差劲的我,思来想去,除了糖炒栗子一茬外,唯扇子这一茬,尚未了结。
我从软椅上直起身子,道:“我大概知道怎么让他自行离开了。”
众小妖信我,浩浩荡荡尾随我到门口,随之一溜烟可以跑多远就跑多远,躲目测不被波及的地方。
我耸耸肩,壮壮胆,不就一个神仙,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和他过招,他点到为止,气度算有的,只要我把扇子还他,他便不会为难我的罢。
冷风瑟瑟中,我立在空旷的洞府外。
只听得远空飘忽来的一声:“扇子!还我!”
他已经明晃晃,从天而降,飘飘然落在我眼前了。
我回神,迅速从袖子里摸索出扇子,双手呈上:“上神,既然扇子给你了,你可以走了吗?你在我们妖族的地盘上,总觉得怪怪的。”
他一手接过扇子,指尖碰触我的手掌心,一丝凉意,侵入骨骼,他漠然别回腰间,他向我问:“你们妖族的记忆力都这么差吗?”
我实话实说,不曾多想片刻,承认道:“是啊!”
妖族生物都是从开了灵智的动物,多方逃生,千辛万苦修炼而出人形,修炼成妖之前的事情,多数的妖不愿记得,记得自己从前的弱小,只会永远畏惧,只有忘记才能重新开始,往更强大的方向修炼。
我比较特殊,因为我是已死的妖,重新修炼骨架成精而活,前一世的很多事情记住了,便不曾忘,很多记不住的事情,就得过且忘。
4.兔子轶事
他空落落的眼神猝不及防撞进我没有来得及避开的瞳孔里。
他静立原地,缓缓道:“暮冬,人间四季之终,春临之前,总有无数希望,我以前的名字却并不是这个。”
这位上神说话起了这个头,这是要与我讲前尘往事的征兆,我尴尬地提醒他道:“上神,您要学着把过去看开,余下的日子才可以过得潇洒。”
他定定地看了我会儿,顿了顿,全然不把我当作陌生人,继续说:“从前有一只兔子扰了我的清修之地,招惹上我以后,莫一日逃之夭夭,但我对她上了心,多年来上天入地找,原本以为畜生就是畜生,不知情,不懂情。却没想到,它修炼成妖,时至今日,意外重逢,我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也难怪,不是兔子却被施咒变成兔子,本体一具骷髅,皮相没了,心亦跟着没了,我又能奢望什么呢?”
我听完回神,见他轻轻摇头,苦笑着说:“我的确痴心妄想了,既然扇子拿到,我就告辞了。”
怀揣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不明白暮冬上神说这番没头没脑话的意思,回到洞府,众妖一涌而出。
有小妖挤眉弄眼,问我道:“小君,还个扇子,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莫不是暮冬上神向您表了白,故陈设铺垫讲了这么久掏心窝子的话?”
我脚下踉跄,幸亏最后时刻一顿足,稳住了摇摇欲摔的身子,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颜面尽失。
“你们不是有耳朵吗?不要瞎说,玷污上神的名声,万一他生气了,我们妖族吃不了兜着走。”
我可没有把握能打过他。
又有一小妖嬉皮笑脸道:“小君,不会的,虽然我们看得见您和上神还扇长谈的情景,可是周遭上神设了结界,你们说了什么,我们发誓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结界,我怎么没感觉到?”我反应迟钝地问。
两妖齐力挤兑我,“您呀,就是个榆木疙瘩,难怪,小君的原身是一架骷髅,心都化水了,硬要懂情之一事,难于上青天。”
众妖点头动作齐整化一,我脸色阴郁,最不喜别人拿我不懂人间情爱开玩笑。
“小君生气了,我们暂且先退下吧!”有小妖察言观色道。
刚才一开始就说话的小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其实小君若真能和暮冬上神产生一点联系,以暮冬上神的名号,旁人忌惮着,您两人合力定能守妖族一时安宁。小君年幼,但也要明白我们妖族强盛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处境是夹缝生存,上有天族想灭我们,从上一任天君伊始就蠢蠢欲动了,下有魔族又要逼我们为臣,妖族处境堪忧。小君,请您好好思量下吧。”
5.少君婚书
众妖退下,我转身向洞口,抬眸间,湛蓝的天空一览无余,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远眺晴空白云,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阳太刺眼,我眼中涌现情不自禁的湿意,心中衍生一种不知根底,不知原由的悲怆。
不过数日,我回洞府打个盹,未睡足,有小妖火急火燎攥着一张红色的纸来,我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它持续吵嚷着:“不好了,不好了。”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不好消息没有一千也有一万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也无法阻止我酣睡一觉,养足精神的决定。
我躺在软椅上,轻微鼾声,换了个朝里的方向,不动如山。
等我一觉至完全清醒,悠然自得伸个懒腰,洞府中早已聚满小妖,各个低头私语,我这空间充足的洞府,突然显得非常狭隘。
我端坐起来,在幽暗的光线下,和众妖面面相觑。
“小君,这可如何是好?”
见我终于醒来,多愁善感的秋叶小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到我脚边,焦急寻问。
“小君,魔族少君下了婚书,非娶您当少君夫人不可。”
“魔族简直欺人太甚。”有小妖气恼道。
我倒是算个沉得住气的,听闻此消息,本该咋咋呼呼,大闹一场的,而我独自眸光深邃,手指摸索着下巴,思索我可曾和魔族少君打过交道,促使他如此不考虑周全,要娶一个看上去身无二两肉,爱打扮成男子的我。
数百年前的记忆始终空白一片,我想不起来,有点持续性的沮丧。
如果能够想起一些事情,也许魔族少君向我下婚书的问题,迎刃而解,得到零星半点的答案。
“小君,魔族少君他可是男女不忌,但凡长得好看的,通通纳入魔宫。您还是趁着夜黑风高逃吧。”秋叶小妖控制住自己悲天悯人的低落情绪,幽泣着,尽力把话中内容说清楚道。
我摇摇头,扶起秋叶小妖,坚决道:“我不能逃,不能抛下你们,既然打不过他,我们就智取。”
“如何智取?小君,你别冲动,您若有什么意外,我们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妖君的后裔了,您千万得惜命。”
我故作轻松地拍拍秋叶小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我相当惜命的。”
如何智取?当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6.又是兔子
妖族和魔族气息相近,反正我也不是狐狸一族,自带一股狐骚味,不怕败露被发现。
我偷偷变换个模样,乔装打扮成魔族的居民,尾随一群魔族人混进魔城,逗留在距离魔宫不远的商道上,东张西望,实在好奇魔族居然也兴起卖人间的小东西。
空气中飘忽着一种熟悉又香甜的味道,我鼻子灵,嗅着味过去,居然连着十几家都卖着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我一个个瞧过去,都是年轻漂亮的魔族少女。
唯独最后一位,不太一样。
我骤然停步在一个老婆婆面前,她额头上坠有一枚黑月牙的装饰,脸上有乌羽的纹路,我跟她买了一份糖炒栗子。
她帮我装了一袋大的,说便宜卖给我,我们一来二去,自然而然搭着话。
我问:“大家很喜欢吃糖炒栗子吗?”我后知后觉问得不妥,又补上一句:“我以前流离失所,被人家当成怪物,后来才知道自己是魔族人,兜兜转转回到这里,很多情况还不了解。我在人间很喜欢吃这个,以为魔族的其他人和我一样贪嘴呢。”
老婆婆摇摇头,“魔族人不爱吃糖炒栗子,甚至碰都不碰。”
我问:“那为什么有这么多卖糖炒栗子的人?”
老婆婆陷入深深的回忆,良久,她说:“因为少君以前爱在我这边买糖炒栗子,魔族少女们做梦都想嫁给英勇无敌的少君,她们想借着糖炒栗子和少君偶遇,拥有一次一面之缘。”
“她们偶遇到了吗?”
老婆婆叹息道,“没有,少君已经数百年没有出过魔宫了。也许,他一直在别的地方寻找他的兔子。”
我疑问连连,“兔子?”
老婆婆道:“少君曾经有一只睡觉都舍不得放开,抱在怀中的兔子,我笑问他,少君的兔子这么爱黏人,引起了多少魔族少女心碎?”
他浅浅一滞道:“是我黏着它,不愿它出我视线范围一步。”
告别老婆婆,我提着一袋糖炒栗子,脑袋中崩出一只动物。
“兔子,我好像有人和我提及过兔子,是谁呢?”我猛一拍脑袋,一个名字对应一个人影,鲜明显现,“是暮冬上神。”
暮冬上神在我还扇之际,和我大篇幅地说过兔子。
难道在我沉睡的期间,天族和魔族都流行起养兔子这种宠物了吗?
想想那两人不约而同,违和的养兔子场面,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着实佩服那只兔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最终,我越想越忍不住笑出声,无视周围人向我投射来匪夷所思的目光,这姑娘莫非有病?
一个高冷无比的上神,一个黑暗无比的少君,两个人共同的癖好居然是养兔子,还都养丢了,满世界地找,历史有这样惊人的相似的吗?
7.入得魔宫
很快我就笑不出声了,老婆婆接待我以后,迅速往魔宫发了讯息,我被堵截在街道上,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脚底下窜出巨大的浓烟,他们把我团团围住,看不清脸,再把眼睛睁大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我送到了那位魔族少君的面前。
魔族少君是一个拥有忧郁气质的美男子,他坐在书案前,兴趣颓败,擦拭着一只系红绳的金色铃铛,我猜他肯定在睹物思人,却奈何物是人非,万般无以纾解。
抓我来的领头人急于邀功,打断了他酝酿已久,感伤的一往情深。
“少君,您的兔子找到了。”
又是兔子。可他们找兔子,为何要把我绑来。
我看着他们口中的魔族少君微微抬头,眼中戾气极重,一挥手,那个邀功的人,一挥散灰烬。
他瞅了瞅我,收起方才端详的东西,幽幽开口,冷冽如泉,道:“夫人,这还没到成亲的日子,你就急不可待到魔城寻为夫来了。”
他淡淡一眼,即刻看穿我的身份。
我稍微有点紧张,嘴上打死不承认,否认道:“少君认错了,您要娶的是妖族当家做主的美男小君,怎会是我一介柔弱女子。”
他笑了笑,道:“自家的娘子,以后的枕边人,怎么会认错?妖族小君,为稳妖族内部局势,女扮男装,我可尽数知道。”
“夫人不辞辛劳来了,必然同我一样,不爱理会那些嫁娶的繁文缛节,不如你就直接入住魔宫,伴我左右。我答应你,妖族日后有难,魔族倾力相助。”
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魔宫,白日,和魔族少君尬饮酒,夜晚听他醉话梦话入眠。
8.意外遇捡
他碎碎念的本领,喝多了,绝对媲美话痨。
“我忘了什么时候了,越记得越难过,我索性忘掉等你的那些漫长时间,你在我身边之时,就丁点大。”他尽量保持手势的不颤抖,往胸前比划出一个软茸茸的团子大小。“我抱着你,你脾气倔,不乐意,猛踹我好几脚心窝子,踹完就跑。不像我重情重义,半点舍不得弄伤你,有一回指甲太长,不小心弄伤你,我就咬咬牙,把尖锐的指甲剪得短短的再抱你,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这个习惯。”
魔族没了尖锐的指甲,等于缺失完整的攻击力,所以魔族即便万般无奈的窘迫状况下,都不会修剪掉自己的指甲。
魔族少君能做到这一步,一定喜欢惨了那只兔子。
他把斟满酒的杯子放到我手里,多次劝我:“喝呀,陪我喝一杯。”
我瞧他与他心心念念的兔子离别了这么久,肯定深思成疾,不免同情,没有防备地被他劝进一杯酒。
他见我喝了酒,壮大了胆子,凑过脸,往我额头上小啄一下。“没有茂盛的毛,亲一下,方便多了。”魔族少君露出得逞的笑容。
酒杯摔打在地上,四分五裂,我呆傻坐在椅子里,差点重心不稳,一把老骨头往后扬去,后脑勺狠狠着地,摔出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痕,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我的背。
魔族少君竟是如此轻佻之人,使我大跌眼界,惊慌失措。
他把我扶稳,我躲开他的臂弯,他的动作久久不变,停于空中,放下手的时候,嘲笑着我的酒量一如既往地差劲。
直至笑到换了一口气,他重重趴在桌子上,彻底醉得一塌糊涂,嘟囔道:“你不知道吧,我的兔子非兔子,她是我在外寻找趁手的魔器时,偶然捡回家的一副晶莹剔透的人体骨架,完美得像玉石精心雕琢的,晚间,发出夜明珠一样的光,我沉迷于她,同时十分可惜,她不是能为我所用的魔器,近几日,以往的可惜,都不复存在了,我暗自庆幸她多亏不是个魔器。”
“我以往猜测,她生前的美一定惊心动魄,我把她收藏在房间,不许任何人靠近和打扰,近日一见,应我所猜。”
那骨架放在魔族少君房中久了,吸收周围充沛的魔息,慢慢地,骨头上滋长皮肉。
他一朝觅得趁手的魔器回来,她化为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和魔族喜欢的那种美截然不同,她柔和,艳丽,如晨间的露珠,可看,不可触摸,易碎易无。
9.美人变兔
他施法把她变成另外不起眼的东西,一个术法施好,美人变成兔子,这只兔子一开始沉睡不醒,一日竟活蹦乱跳起来,准确无疑地找到他床榻的位置,她短胳膊短腿,试找一个温暖的地方驱驱寒。
她铆足劲,四足齐力一蹬,蹬跳到榻上,窝到他温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痒痒的,他被兔子的一系列动作吵醒,低眸细瞅兔子俨然不知自个儿正危险的处境,睡得香沉。
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枕在自己脑袋下,垫得高点,将它瞧得更清楚点。
这小东西真不怕有人趁它睡着,把它顺走,直接扒皮,炖一锅红烧兔子肉吗?
魔族少君本人喜食肉,尤其是肥美可口的兔子肉,垂涎欲滴,嚼劲十足。
他脑海中浮现几日前吃的一盘红烧兔子肉,意犹未尽,咽了咽口水。
算了,看在这个小东西长得如此可爱犯规的份上,更为了这个小东西的安全,他决定戒掉吃红烧兔子的爱好以及以后任何用兔子做的菜肴皆不动筷子。
他另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轻柔地拎拎她的长耳朵,“为了你,我牺牲挺大的,记得要报我不吃你的大恩大德。”
兔子本兔,浑然不知。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无非是去往人间,什么事有趣他们就去做什么事,兔子爱吃,他爱玩,于是街道上常有酒楼饭馆被出手阔绰的神秘黑衣公子包场。
兔子不爱胡萝卜,不爱山珍海味,只爱糖炒栗子。
某一日,他带着兔子遛弯,一枚棕色的果实掉在兔子脚边,兔子瞅了又瞅,感觉很好吃的样子,一口咬在嘴里,吞了下去。
兔子吃了街上不干净的食物,把魔族少君急得团团转,把它搂在怀里,到处找给兔子看病的大夫。
魔族少君一脚大力踹进兽医的医馆里,往桌子上一拍,抬手,是他来的路上,倒拎兔子两腿,使劲抖出的两半褐色栗子壳,结合壳和兔子活蹦乱跳的情况,一番简单诊断,兽医道:“公子,你的兔子没事,你可以带着它回去了。”
一兔自娱自乐玩得活泼,一魔一人,四目相视。
魔族少君不信道:“怎么可能没事,她吃了街上的垃圾,怎么也不肯吐出来,就吐出两个半壳,这样个小东西,万一真的吃了消化不良的垃圾,她胃小,不会撑坏吗?你再仔细看看,诊金不会少你的。”
一魔一人,各抒己见,争执难休。
青年兽医哭笑不得地说:“公子,你的兔子真的没事,只是和别的只吃胡萝卜和菜叶的兔子相比,与众不同了些罢了,你养的兔子喜欢吃糖炒栗子。或许可以买袋新鲜的糖炒栗子,它就不会吃地上的糖炒栗子了。我这边还有其他看牲畜的人,您若没有其他的问题,可否行个方便,把修补门的钱付了,外面排队的还有许多人要看自家牲畜的。”
10.糖炒栗子
兔子爱吃糖炒栗子,他就二话不说地买给她吃。
之后,他偶然发现魔宫附近有一个老婆婆,几十年如一日售卖糖炒栗子,无论刮风下雨都在。
几十桩买卖,他成了老婆婆唯一的常客,初始一买就走,随之渐渐熟络,搭几句话。
老婆婆十分怀念和牵挂一个人。
她说:那个人是个普通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又爱打抱不平,她年少去人间,巧遇他救一人,自己反被拖累,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她带他去了医馆,付了诊金,收留他到客栈隔壁的房间,亲自煎药,药端到他房间,搁置桌上凉了,他也强耐疼痛,咬牙不喝。
她以为这是人间男子汉的气节,心中暗生仰慕。
殊不知,他是怕药汁太苦。
住宿的客栈附近有一家专卖糖炒栗子的,她途径顺手买了一袋回来,从此只要有糖炒栗子的时候,他都不再抗拒喝药,几大口连贯入喉下肚。
待他的伤养好,日久情深,私定一生,终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母亲三番五次地来恳求他,莫要和来历不明的女子,交往密切,毁自己的前途,他可是日后要考取状元,金榜题名的。
不知身份的乡野女子如何配得上学识出众的他。
他拗不过父母的固执,红衣暖帐,余生荒凉。
他娶了旁人,她回了魔族。
本应分道扬镳,再无纠葛的人,不会余外产生其他的交集,但她又无意中得了他科举名落孙山,自溢的死讯。
她再次匆匆赶至人间,一座农舍门前屋内缟素,全无颜色,丧礼上或站或跪的人,哭声不止,哀连一片。
随后,漫长得看不到时间尽头的剩余生命中,她在魔族开了一家糖炒栗子的小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买的人几乎没有。
魔族少君的兔子尚在时,倒是在她这里买了不少糖炒栗子。
11.心脏易主
我睡了不知多久,醒来之际,胸腔里多了一个沸腾跳跃的东西。
传闻中一人只一颗的心脏,我也有了。
魔宫外乱成一锅粥,人人自危,我打开门,他们趋步快行,肩膀上背负着行李。
“暮冬上神怎么要攻打我们魔族,我们近日无仇,往日无怨的。”
“听说是为了少君夫人。”
“关少君夫人什么事?”
“妖族虽然日渐陨落,但到底是几百年前的盛族,根基上还是有一定不容小觑的实力的,妖族和魔族一旦联姻合起伙,最寝食难安的就是天上那位想一统六界的老头了,他当然得不惜手段,把这点觉察到的火苗掐灭。”
“我们少君这么厉害,会打不过那位暮冬上神吗?”
“打得过的,少君绝非泛泛之辈,能让他输的人,恐怕没有出生呢。”
“那我们为什么要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这些魔力低微的小魔,抵抗不住他们交手残余的法力往这里倾泻,碰到一点点,立刻飞灰湮灭,不逃,难道等死啊!”
听着声音原来越远,不属于我的心脏越跳越惴惴不安,推开门,循着记忆中的路费劲地到了魔宫的入口。
放眼高空,我见天上一半黑一半白,白的越占越多,黑的一步步往后逼退。
不曾多想,觉得黑的不应该就此输掉,我使出全身的力量,下意识相助于黑的一方势力。
没想到荒废多年修炼的我,出乎意料,慢慢地帮黑的挽回一点后退的局面,逐渐和白的一方势力不相上下。
白的当中有人发现了我,联合身边的天兵天将,齐刷刷将银枪集中朝我刺来,以破坏我使出的术法。
似乎听到有嘶吼声,冲破耳腔:“小心,快回去!”
我充耳未闻,持续增大术法的力量,一次次,全部向黑色推去,白色的头阵渐渐承受不住,败下阵来。
天兵天将仿如雨滴般纷乱掉落,我再次施术法,形成一个巨大的保护屏障,稳妥地没有叫一个人受伤,顺便挡住了之前银枪欲夺性命的攻势。
黑白乍开,我猛吐一口鲜血。
视线起雾霭,遥遥不可及的天上,呈现黑暗又璀璨的模样,繁星悬挂,皓月临空。
美之喟叹,扬于嘴角未绽的音容笑貌间。
我耗尽法力,肉体终究承受不住,皮肉滋滋化去,胸腔里跳出一颗红色的,扑通扑通跳动的东西飞入了那人的身体。
他给我心的时候问醉醺醺的我:“如果把心给你,你是不是可以多记得我一点,或者多想起我一点,抑或以后不会忘?”
此时,我张口欲言,急切地想告诉他,我没有忘,只是一世有一世的记忆,上一世的,封印在我肉体里,当我肉体再一次化掉,我才会全部想起来,与他点点滴滴的过往。
原来,我就是那只兔子,被他施法变成的兔子,一日与他失散,被暮冬上神捡回清幽闭关之地,我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暮冬上神,幸免于难,没有被放养或者被残忍炖成一锅兔子肉。
术法失效,我回归原样,一架骷髅骨,我没有被他瞧见这副模样,偷偷回了小妖们以前安置着我的山里。
须臾几日后,小妖们劈山,迎接我出山,选了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推我登上小君之位,为妖族之首。
小妖们不解地问我:“小君,为何不让我们称您妖君,只称为妖君,这个称呼太没有一妖之主的气势了。”
我自有主张,淡淡道::“藏我锋芒,长存久安。”
他们认可道:“原来如此,还是小君深谋远虑,那我们以后就叫您小君了。”
我的眼睛化去,剩下两个可怖的大窟窿,还是能感觉到一个人影渐近,他白衣胜雪,亮得闪闪发光。
我无法做出充沛的表情,表达此刻的喜怒哀乐。
我将上颌下颌的两块牙口一张一合,他大概读懂了意思,向我笑了笑,转身离去。
似乎心有灵犀。
他在我背后,腾云驾雾,留下一句:“今后,我不会打扰你了”
12.妇唱夫随
妖族小君重新长出皮肉,明艳动人,风光大嫁于魔族少君,成为了他的夫人。
妖魔两族同贺,大摆流水筵席七日,他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举杯共庆。
新婚之夜,他挑起我的盖头,我好奇地问他:“你为何不称自己魔君,多气派和让人闻风丧胆。”
我原本一直以为魔君尚在世,他作为魔君亲身之子,故被称作少君的,魔宫大大小小的人物他领着我都见了一遍,唯独不见魔君
他坐在我旁边,宠溺道:“跟夫人学的!”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他说:“你去人间逗留,爱买糖炒栗子。还有,你化人形的样子,虽然只见一次,但印象深刻。”
他今天没有喝酒,凑过来,迷恋地啃咬了下我的嘴巴,依依不舍地放开,我舔了舔嘴唇,尝到满满的甜味。
他的轻吻,比糖炒栗子的味道更香甜和依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