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28 衣带诏事件

这世上有些事,看起来像模像样,细究起来,却像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比如皇帝和权臣的斗法。

一提起皇帝密谋除掉权臣,演义小说里总弄得血脉贲张,场面感人。汉献帝刘协先生和那个疑云重重的“衣带诏”,就是个典型。董承、刘备之流(小说里还搭上马腾),搞得声势浩大,结果除了那位早早被曹操先生打发出去的刘皇叔,其余几位全成了许都街头的路标——脑袋挂杆子上那种。热闹是热闹,但也只是个故事胚子,如同后来康有为那真假莫测的“衣带诏”,皇帝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情节,简直成了传奇小说的标准配件,连逃亡海外的维新派都忍不住拿来给自己添点悲壮。

历史上的皇帝们,不甘心当提线木偶的倒也有几位实打实动了手,并且“成功”了的,列举三位:北魏孝庄帝元子攸,亲手结果了不可一世的尔朱荣;北周武帝宇文邕弄死了自家堂兄兼监护人宇文护;康熙玄烨小同学,略施巧计就捆住了号称满洲第一勇士的鳌拜。

这仨案例,结局却大大不同,演出了“权力的喜剧与悲剧”。

宇文护与鳌拜的剧情,颇有几分黑色幽默。这两位,表面上看权倾朝野,甚至敢废帝、敢杀帝(宇文护在这方面堪称行业翘楚),谱儿摆得比皇帝还足。但戳破那层“威风”的窗户纸一看,他们的权力,活脱脱像一件借来的龙袍,衬里上都写着“皇家授权”的标签。他们的威势,全赖那份看似无人挑战的“授权”。一旦皇帝本人从幕后转向前台,认真要自己管事,这份虚胖的权力,就像骄阳下的冰激凌,化得飞快。你看汉桓帝刘志,梁冀那跋扈将军何等威风?等撑梁冀的梁皇后没了,桓帝还没想好怎么下手,梁冀先生自个儿就在恐惧中抹了脖子——权力这玩意儿,主人不认可了,它自个儿就先心虚。康熙小同学擒拿鳌拜就更像一场权力的正本清源运动。明清那会儿,皇权专制已经修炼得像紫禁城的城墙一样坚固、一样严丝合缝。鳌拜?不过是个穿着太师服、坐在了不该坐位置上的高级保安队长罢了。他能调动的力量,本质上还是皇帝家奴的劲儿,主人翻脸,立刻瘫软。这等权臣,杀是快刀斩乱麻,不杀,其实也不过是等着被“时间”这位老兄慢慢耗干精气神。

但元子攸先生就比较不幸了。他除掉尔朱荣,展现的魄力远超宇文邕和小玄烨,甚至亲自动手,堪称惊心动魄。然而,他的剧本走向却不是喜剧,而是灾难片。为啥?问题出在权力的“瓤子”上。北魏的皇权到了他那会儿,早已被各路兵头踩踏得只剩个名号空壳,脆弱得如同老奶奶珍藏的瓷碗。尔朱荣的权力,哪儿来的?是靠自己一刀一枪,从北方草原和并代铁骑里砍杀出来的!北魏皇帝的招牌,倒是靠尔朱荣这悍勇的打手和手下虎狼之师才勉强支撑住,不至于立刻被撕成碎片。就好比一座摇摇欲坠的佛塔,全赖一根粗壮的榆木柱子顶着,你抽掉那柱子,佛塔就只好轰然垮塌。元子攸英勇地抽掉了柱子(杀了尔朱荣),结果呢?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带着狼群一样的复仇大军来了。这位勇敢的皇帝,最后的时光是在晋阳冰冷的寺庙里度过的。大冷天的,跟狱卒讨块头巾取暖还被拒绝,哆哆嗦嗦抱着冰冷的铁链,像个被遗弃的可怜人——这形象哪里还有半分“天子”的影子?三个月后,他就被勒死在同一个冰冷的角落。他的“成功”,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炸碎了自己,也炸裂了整个北方。

现在我们回过头看刘协先生可能的密谋,就能更透彻了。东汉的瓤子,早就在董卓那把大火和接踵而来的混战中掏空了。曹操可不是靠什么朝廷的背书起家。他的核心班底,曹仁、曹洪、夏侯兄弟之流,是亲戚、是老乡、是跟着他一起在酸枣喝过劣质酒、在兖州拼过命的老伙计。他的主力部队——青州兵,更是只认曹老板的薪水袋。至于被曹操从废墟里捡回许都的东汉朝廷,君臣饿得眼冒绿光几乎是事实。这就像你家徒四壁,债主临门,却寄希望于去干掉那个唯一肯贷款给你、还帮你招工修房子(虽然修得有点霸道)的银行经理,以为干掉他就能重新当上阔绰的房东?

法国佬米歇尔·福柯有句挺有意思的话:“权力不是被占有的,它被行使。”(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等著作中强调权力是一种关系网络和策略性实践,而非可被占有的物件。类似表述如“权力并非一种制度,不是一个结构,也不是某些人天生就有的某种力量;它是大家在某个特定社会中给予一个复杂策略处境的名称。”我们选用“权力不是被占有的,它被行使”这种更简洁的表述来点题。)这话精准地点到了元子攸和刘协的命门上。皇权的名号是个华丽的壳子,但真正支撑权力的,是实打实的兵马钱粮,是可执行的暴力机器,是稳定的利益输送链,是一群跟着你吃肉喝汤、死心塌地的人。没了瓤子的壳子,空有“皇帝”的名号,就像捧着华丽宝匣的乞丐,谁又会真心把权力这枚沉甸甸的金币,塞进他那空荡荡的匣子里去呢?杀掉曹操,无非是给另一个“曹老板”腾位置罢了。刘协真要那么干了,结局只怕比那个抱着铁链挨冻、最后被勒死的元子攸好几分。历史的吊诡就在于此:有时候,一个名存实亡的壳子,靠一个真正有瓤子的权臣支撑着,反而能维系一种诡异的平衡与表面的秩序。当你执意要戳破那个膨胀的瓤子,连带撕碎了最后的壳子,露出的往往是更彻底的混乱与虚无。

可见这皇帝与权臣的权力游戏,说到底,还是得看瓤子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指望捅破一个实心的瓤子就能顶起一个空心的壳子,那操作难度,简直比要求诸葛亮先生用空城计收复长安还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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