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占了我平时习惯的位置。
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每一个中二病患者和学渣的不二选择,也是我最喜欢的座位,无论教室里的老师讲课讲的有多无聊,只要转头对着窗外,便是阳光,便是鸟语,便是绿意,便是自由。
所以当我走进教室发现已经有人坐在那的时候,我稍微有点慌乱,但马上镇定下来坐到了她的背后--倒数第一排靠窗位置,也算将就。
她身上有一点点淡淡的香味,像黄昏前摘下的含苞的茉莉,摆在桌上,徐徐飘出芳香,沁人心脾,让我不由自主地打量她。
叼着笔,纤细的手掌支撑着下巴,昂着姣好的面容,状甚出神地看着窗外,但眼里却似乎没有焦距。
我看了一会,悄悄收回目光,开始迷迷糊糊地听课。
那个时候,我还没意识到,她是有多么与众不同。
“。。斜方肌、背阔肌在浅层,肩胛提肌和菱形肌位于深层。。”
解剖生物学,老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讲台上飘了下来。
好困。。
最后一排的我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柔,摸着我的脑袋,似乎在催我快快入睡。
“。。胸大肌,胸小肌,肩关节旁边还有哪些肌肉呢?。。”
还是老老实实睡吧。。
托着下巴的手向一边滑落,我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沉重的脑袋,趴到在桌子上。
“。。那位同学你来回答下。。”
隐约听到挪椅子的声音。
“白菜,萝卜,猴子,金针菇。”
奇怪的词组传进了我的耳朵。
一定是我睡傻了。。我闭着眼想道。
“。。那肘关节附近的肌肉呢?。。”
“。。萝卜,青菜,哈密瓜,土豆。”
。。咦?
“恩,好,非常棒,请坐。”
。。等等!
我瞬间毫无睡觉地睁开眼,看着前排的她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提起笔安静地在笔记本上画小猫。
我确认刚刚那不是幻听。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儒家以忠恕行仁,既要保持住。。”
原谅我,但我真的不是跟踪狂。
之前剩下的一整节解剖生物学我都在观测她,看她拿着笔画小猫,对着窗外发呆,打呵欠,揉眼睛,翻书。
我看了一整节课没看出她有何异样之处,然后不甘心地一路跟着她混进了中华传统文化的选修课。
居然在讲孔子。。比解剖生物学更无聊。。
我坐在她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百无聊赖。
画完小猫她开始在本子上画小狗,长长的耳朵大大的眼睛,倒在血泊里肠子还流出来了。
挖槽,吓死我了。。
“。。至善、至仁、至诚、至道、至德、至圣、合外内之道,共创‘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太平和合’境界。。”
“。。那既然如此,怎样正确认识孔子提出的‘中庸之道’?。。”
好死不死,她又被提问了。
我看着她站起来,一下子来了精神。
“。。1+1=2,1+2=3,1+3=4,1+4=5。。”
她就这样在教室里背起了加法口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又看看满脸温和笑意的老师,还有全班镇静自若各玩各的手机的学生。
就没有人感觉不对劲么!
“好!解答的非常好!那后面的那位同学,你觉得孔子的‘忠恕之道’在现代社会有什么价值?”
老师赞许的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又指着我让我回答问题。
我表情呆滞地想了一会:“。。3+3=6,3+4=7,3+5=8,3+6=9。。”
全班哄堂大笑,我木然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云里雾里。
老师被我气笑了,摇着头示意我坐下,我精神恍惚地坐下,刚好听到前排传来小小的嘀咕声:
“逗比。”
我整个人都不行了。
我第一次怀疑这世上除了神技看脸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魔法。
下课铃响,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不过她还坐在位子上拿着笔勾弧线。
我若无其事地坐了过去。
“你好呀。”
她没理我。
“。。Hello?”
毫无反应。
“哦嗨哟!”
我看见她嘴角抽动了一下。
“Hola!”
眼皮也跳了一下。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用别的语音说你好了。。要不我再用福州话说一下?”
她似乎是忍无可忍了,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马上垂下了眼睛。
我被噎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半响,弱弱地说道:“姐姐,你好歹理我一下嘛。。”
“。。草莓”她扯了扯嘴角,终于开口了。
我一下子抖擞精神。
“对啊,我也觉得那个老师讲的不错。”我一边接口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她似乎浑然不觉,一边认真地勾勒着线条,一边随口回我:“范围。”
“我喜欢吃樱桃~”
“抛射物。”
“砂糖橘也不错!”
“音波。”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欸。”
“有弹性的。”
。。
“为什么你随便回答别人的问题大家都注意不到呢?”我轻描淡写地问道。
她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满眼的震惊。
我觉得她一定是会魔法。
要么是巫术。
或者是超能力。
自从被我发现了她用随意的词语来回答别人的问题后,她似乎便不再对我胡言乱语了,但她一定有什么奇妙的秘密。
不过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因为她根本不太理我。
“午餐吃过了么?”我厚颜无耻地坐在了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的位置上,把她关在了里面。
她停下画画的手,抬起头看着我,一脸不满。
“嘻嘻。”我死皮赖脸地笑着。
“吃过了。”她叹了口气,轻声回答我。
“欸欸,上周的作业做了吗?”
“做了。”
“借我抄!”
“。。”
“我开玩笑的。”
她叹了口气,一脸的受不了。
“要喝什么饮料么?”
“。。咖啡。”
“我去买。”我掏了两下书包,转身走出教室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咖啡时,我隐约看到她眼里有几分失望。
她依旧在用加法口诀回答问题,有时候用九九乘法表。
但还是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我。
她会用简短的语句回答我的问题,不是计算口诀。
但是每次她接过我递过去的饮料,有时候是咖啡,有时候是橙汁,她总是一脸失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坐在旁边看着她喃喃自语。
“魔法么?巫术么?还是超能力?”我摸了摸下巴,“还是催眠术?”
她没有回答,我忽然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颤抖。
“额,怎么了?”
她忽然扬手给了我一巴掌,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在我愕然的目光中奋笔疾书,然后推开我提着包走出了教室。
我茫然地拿起了她留下的纸上,看着上面的两个大字“诅咒”。
还有下面的一小行字:
“人们只会听到他们想听的。”
我有点愣神。
“哎,阿特。”隔壁桌的同学戳我,“吵架啦?也是啊,她和你说话你老是不在意,让你带可乐你还总带咖啡。。”
我看着他桌上的可乐,又看了看手上的纸。
我追了出去。
我想起九尾猫和男孩的故事。
有一种灵猫,每修炼到一个阶段就会多一条尾巴,只要达到九条尾巴,它就能上达天庭成为猫神。当它修到八条尾巴的时候灵猫需要答应人类一个愿望,当这个人类愿望达成时,它就能长出第九条尾巴,但它承诺了人类的愿望的同时,它也将失去一条尾巴。
直到一个男孩对猫说:"我请求你拥有第九条尾巴。”
我忽然觉得她很像那九尾猫。
我追上了她,她一脸不爽地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从未听到你说的话是吧。”
她倔强地别过了脑袋。
“人们只会听到他们想听的,我也一样。”我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我希望你与众不同,所以你说出的话,在我耳中才那么独一无二么。”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是诅咒么?”我低下头看着她,轻声地问道。
她犹豫了会,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听你说话,都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么?”
她咬了咬嘴唇,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能和我再说点什么么?”我一脸诚恳,“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良久。
“1+1=?”她终于说话了。
“2。 ”
我第二次看到了她满脸的震惊。
“1+2=?”
“3。 ”
她一脸不信邪。
“1+3=?”
“4。 ”
“1+4=?”
“5。 ”
“1+5=?”
“6。 ”
“1+6=?”
“7。”
“1+9=?”
“8。。等,等等! ”
“果然还是听不到吧。”她露出了一脸无比遗憾的表情。
我哑然无语,被耍了。
我就和她,站在那里,彼此沉默地对视。
终于,“你怎么做到的?”她问出了我想回答的问题。
“因为我忽然想听你真正想说的话,无论是什么。”
就像那只给猫九条尾巴的男孩一样。
她昂着头看着我。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不爽么?”
“不知道。”我摸不着头脑。
“我想到如果你问我我喜不喜欢你,无论我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你都会听成喜欢,这让我非常不爽。”
我听着,满头冷汗。
“那现在呢?”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
“啊,为什么?”
“嫌丑。”
我看着她转身走掉的样子哑然无语。
她回头招呼我快点走。
这家伙,简直是恶魔。
我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