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右手捏着一张二筒,嘿嘿笑道:“刚才你们说一局定胜负,输的要干嘛?”
“给宿舍洗一个星期袜子。”
“起宿舍买一个星期早饭。”
“光着屁股绕操场跑三周半。”
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最后说话的玫瑰,他面无表情,用右手小拇指掏了掏耳屎,似乎对这事毫无在意,我们几个对视一眼,心里只想到了两个字:“好狠!”
花荣将手上的二筒一把拍到桌上,“自摸,清一色。”
见我们发呆,他嘿嘿笑道:“凉宜,我袜子在你被子下面压着,别落下;柳钰,我爱吃糯米鸡加豆浆,那可是北苑食堂的紧俏货,去晚了可就没了;那个玫瑰,需要给你录像留念的话提前说,我去隔壁大学的电影专业给你弄上几个机位定点拍摄,保证360度无死角……”
我们三个一愣,然后蜂拥而上,将他摁住就是一顿七十二路罗汉拳,花荣手里紧紧抓着那张二筒,口里还在叫着:“君子动口不动手……诶,你们别挠我咯吱窝……哎哟。”
事后花荣迫于我们的淫威,只得作罢,可是他手里那张二筒却再也没找到,不过幸好我们打得是四川麻将,事后找了张东风代替二筒,倒也无碍。
只是有次打牌,花荣摸起一张东风,喜不自胜道:“大爷我这张二筒金钩钓,就等你这张东风。”
有其他宿舍不知情的群众围观,像看傻子一样盯着花荣看了三秒,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我们宿舍,据我所知,那人以后再也没来过我们宿舍,只是后来有了419宿舍有几个傻子打麻将用二筒吊东风的谣言,我很怀疑是从他口里传出去的。
花荣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倒是很符合文弱书生的形象,别看在宿舍话没停过,可一到了外面,就像熄了火的炮仗,连去图书馆和女孩子坐对坐也会脸红一下午,话不敢说一句。
我们给他贴了个标签,叫他窝里横。
后来花荣恋爱了。
女孩叫楠之,江西人,在隔壁医药大学念书,很漂亮。
一次吃饭,花荣跟我说,柳钰,我想好了,以后一定要和她一起去日本旅游,陪她一起登上晴空塔六百米的高空,眺望富士山皑皑白雪,在上野公园的樱花飞舞中向她求婚,如果以后有了孩子,男孩的名字叫花辞,女孩就叫花雪,很好听是不是。不管未来在哪座城市生活,我都要把我这一辈子的对于爱情的精力都给她。
花荣举起手里的啤酒瓶,瓶里的啤酒已经见底,他脸上却见不到丝毫醉意,眸子里星光熠熠,像是富士山纯洁的白雪,永远不会融化。
我和他碰了碰瓶,他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楠之是个秀气温婉的女孩,每次来找花荣,就跟我们叮嘱:“你们呀,要少喝些酒,少打些牌。”
最后楠之总会将一大包小零食和水果塞到花荣手里,让我们分着吃,那是花荣最得意的时候,他会将楠之搂在怀里朝我们得意道:“怎么样,楠之是不是你们见过最好的女孩。”
我们点头称是,那是真正的心里话。
后来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从兰州到张掖再到敦煌,回来后,他跟我们说,莫高窟的壁画精妙绝伦,鸣沙山的日出和日落真的此生难忘。
花荣说:不过十几个小时的闷罐车,住廉价的旅馆是真他娘的累。
我们反问:那你还去?
花荣歪着脖子神气道:陪楠之去,我就乐意。
紫藤蓝被束之高阁,开得漫不经心,校园里的一只叫做小咪的野猫在各个考研自习室流窜,成了校园的萌宠,小树林的角落里,留了一小绺长发的大艺团副团长正抱着一把胡桃木吉他弹唱着《青春》。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那是稀疏平常的六月里的平常一天,楠之却在那一天和花荣分手了。
花荣没回宿舍,当天便找辅导员请了长假,告诉我消息的是楠之。
她将花荣送给她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放在纸盒里,一个人搬来了我们宿舍,纸箱的最上面,放了一张我们找了两年的二筒。
我问她:“舍得吗?”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说了声:“抱歉,帮我还给花荣。”然后悄然离去。
后来我再没见过楠之,毕业后的第四年,我只身前往杭州,大醉之后又大醉,醒来时身边已是空无一人,脑袋昏昏沉沉,于是拨通了花荣的电话。
他开车来接我,却不是回他家,上了杭新景高速再到德昌高速,朝着西南方向开了六个多小时,我问他:去哪?
“南昌。”
行至天黑,车子停在一家酒店外不起眼的拐角处,花荣说:“柳钰,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生日。”
我没有说话,花荣望着那家酒店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望着酒店里那个依旧熟悉的身影轻声道:“也是楠之女儿的满月酒。”
“柳钰,你说是不是很巧,是不是很可笑。”花荣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已是满脸泪水。
南昌转眼大雨滂沱。
“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
花荣没有给楠之打电话,没有见她,我们一直在车里听歌坐到了清晨,然后去吃了南关口特色粉,再去酒店睡了整整一天。
花荣说,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让她天天挥霍无度,多到可以和她走遍全世界的所有美丽地方,多到可以救她的母亲的命。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就算赚上再多的钱,楠之都不会回来了。
回去后,花荣独自去了日本,不久给我发来照片,照片里阳光明媚,他站在晴空塔数百米楼层上,身后是皑皑白雪覆盖的富士山,手里捏着一张二筒。
传说富士山下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小溪,小溪里会长年生长一种水草,悄然死去,悄然生出,探手去抓却空无一物,神社的神婆说,那是世人遗留的记忆,顺着溪水,孤独流向富士山地底最深处。
照片的背后,是他写下的一句话:
青春,走了。我的梦该醒了。
他告诉我他将那张二筒留在了上野公园里开得最盛的那棵樱花树下,也许会就此腐烂,也许会猛然生根,可是都与他无关了。
骏马秋风冀北,杏花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