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3年,是李隆基当皇帝的第一年,但是此时的权力仍然掌握在太上皇李旦和姑姑太平公主手里,李隆基虽有皇帝的名分,但是却不是一股真皇帝。
正月的时候,李旦就用太上皇的名义发布新的命令,卫士服役年龄为25岁到50岁之间,而作为禁军的士兵羽林军、飞骑军都从卫士中进行选拔,卫士即为府兵。
作为皇帝的李隆基原本是要到边疆巡视的,但是因为有事没有成行,各地暂时遣散集结好的士兵,改在八月,但是后来因为其他的事情八月份这件事也没能成行,至于有什么事下文会介绍。
李隆基作为皇帝做的第一件大事是册封了“振国”的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让他继续统领忽汗州,加封大祚荣为忽汗州都督,改国号为渤海,这就是中国史书中的渤海国。这个大祚荣是粟末靺鞨部的一个首领,高句丽灭亡后,带领部族被大唐安置在营州,后来契丹人李尽忠谋反,大祚荣和另一个首领乞四北羽带领族人向东而去,并依山构筑险要的工事,公开反唐。武则天派遣大将李楷固平定了这次叛乱,在追讨余党的时候乞四北羽被李楷固击败斩杀,大祚荣带领部下进行了殊死一战,侥幸击败李楷固,大祚荣知道自己不是大唐的对手,于是立刻带领族人继续向东迁徙,在东牟山构筑城寨居住,也就是今天的吉林敦化敖东城。由于大祚荣作战勇猛,跟他同宗、同源的高丽残部纷纷投靠他,让他聚集起十多万户百姓,几万精兵,于是他建国,国号“振东”,他自称国王,并主动抱突厥人大腿,向突厥称臣。当时由于契丹人造反,隔绝了唐朝出兵讨伐他的道路,让他得到了猥琐发育的机会。中宗李显即位之后,对于大祚荣采取招抚怀柔的政策,大祚荣派儿子到大唐做人质。李隆基当了皇帝之后,册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勃海郡王;把他的领地命名为忽汗州,任命大祚荣为忽汗州都督。
司马光还记录了一件是,在二月二十七日,唐玄宗奖励了敢于写大字报骂他的左拾遗严挺之,目的是鼓励百官向皇帝多提意见。其实一个大帝国每天都发生成百上千的大事,司马光之所以郑重其事的记录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司马光本人所在“保守党”最愿意、最擅长的就是写大字报骂人、提意见,他只是告诉宋朝皇帝,你们看,唐玄宗前期之所以可以创建开元盛世都是因为他听从了像我们一样的忠臣提的意见,虽然我们嘴巴臭、虽然我们言之无物、虽然我们喜欢写大字报,但是作为皇帝必须听我们的才能开创盛世。
同样在三月,晋陵县(江苏常州)县尉杨相如给唐玄宗发来了一个大字报,主要内容是隋炀帝就是纵欲导致国家的崩溃的,唐太宗是因为压制自己的欲望才开创盛世的,所以他说唐玄宗应该以隋炀帝为反面教材而以唐太宗为正面榜样,结果得到唐玄宗的重赏。这相当于一个县的分管治安的副县长给国家最高领导人写了一封公开信,板着脸教训了一通。当最高领导人看到之后是什么反应,恐怕也只能无奈的苦笑,你要置之不理,这是一个非常轰动的公众事件;如果要处罚呢,显得自己小气,跟这么一个小人物一般见识,而且人家说的虽然是废话,但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了;奖赏是唯一的选择。于是唐玄宗给了他一大笔钱,但是后来这个人在政治上有什么作为,在史书中就找不到了。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这个杨相如就是看准了青年天子刚登基需要塑造一副虚心纳谏的形象,于是他进行了一次政治投机。
以上两件事是非常无厘头的,在儒生写的史书中,这种事都要被大书特书,他们认为明君的特征之一就是挨了骂不能掀桌子,更不能动刀子,最好能够唾面自干,还给他们奖励。历史上这种人自称是清流,他们其实提不出特别有建设意义的意见,他们最愿意下手的地方是道德问题和国家财政问题,但是他们下笔千言实无一策,他们对于财政的理解可以总结为两句话,开源为苦一苦百姓,节流为苦一苦皇帝。具体来说他们想不到其他的财政开源的办法,无非就是不断的对普通百姓加征农业税,结果就是农民起义。对于节流就是希望皇帝生活简朴,让皇帝苦一苦,为国家财政做贡献。如果真相信这套屁话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崇祯,玩命的从农民身上刮油,自己整天吃糠咽菜穿打补丁的衣服,结果国家搞得一团糟,后来亡国了。所以历史上脑袋正常的皇帝对于这群人敬而远之,给予尊重但是绝不重用。但是他们会无限夸大他们偶像魏征有多么敢于提意见,但是他们从来不说魏征的建议中那些可行性方案。李隆基脑袋是正常的,至少此时,于是他也是给与这两人财物奖励,但是绝不重用。
李隆基虽然为皇帝,但是上面有李旦这个太上皇管着,朝廷中有太平公主这个姑姑掣肘,而太平公主整天还想着弄死自己,可以说处境非常艰难。朝堂上七个宰相五个是太平公主的门人,军队里掌握禁军的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都是太平公主门人,朝堂中的文武百官过半都依附太平公主。
李隆基的心腹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人都劝李隆基先下手为强,李隆基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他早就命令潜邸的奴才王毛仲偷偷的招揽死士。农历七月的一天,李隆基招来王毛仲,问他招揽多少死士了,王毛仲说三百人,李隆基说足够了,于是李隆基亲自带着两个弟弟岐王李范、薛王李业,宰相郭元振、好友李令问、好友兼秘书姜皎、好友王守一、保镖李守德、陈玄礼以及贴身太监高力士,带着王毛仲召集的三百死士,骑着皇宫马厩闲置的三百多匹马,就突然冲进虔化门羽林军大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并砍死了掌管禁军的常元楷和李慈二人,接管了禁军。然后派心腹部下对太平公主一党展开全城大搜捕。
李旦听到儿子政变的消息,吓得立刻躲进了承天门的门楼。李隆基派心腹宰相郭元振出面跟李旦谈判,只要李旦交出权力和承认太平公主一党为叛逆,李隆基可以为李旦养老送终,这样父子二人没必要搞的刀兵相见。素来软弱的李旦很快就妥协了,跟李渊一样,彻底做了一个太上皇,李隆基正式上位,史称“先天政变”。
当听说擅长砍人的侄子李隆基发动政变了,太平公主第一时间就逃入终南山的一所寺庙里,也许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平公主受不了山野生活,仅三天就回到长安,在李隆基这样的狠人面前太平公主引以为傲的政治手段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溃。太平公主本人被李隆基派人勒死,太平公主的儿子门除了薛崇简之外悉数被杀。史书上给出的原因是薛崇简曾经因劝谏太平公主不要跟李隆基作对而被太平公主狠狠的揍了几次,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薛崇简从小就是李隆基的好基友,而且薛崇简是李隆基的铁杆支持者,曾冒着杀头的风险跟随李隆基发动了“唐隆政变”,这才让薛崇简不但被李隆基赐姓李,官职也没有改变的原因。对太平公主进行抄家的时候发现,太平公主家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清理造册就用了好几年。太平公主的一个叫慧范的洋和尚男宠,家里的财产也价值几十万匹丝绸。
坐稳皇位的李隆基干了上位者都会做的动作。清洗政敌,对从龙之臣论功行赏。清洗政敌就不展开了,太平公主的那些心腹杀的杀、贬得贬。论功行赏方面分为外臣和内臣。外臣以郭元振为代表,官职、豪宅、金银财宝等像不要钱一样赏赐。内臣说的是太监高力士,高力士被提拔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成了李隆基的首席秘书。唐太宗时期规定,太监最高不能超过三品;武则天时期根本就不重用太监;中宗李显时期开始提拔太监,七品以上的太监多达千人,但是三品以上的非常少;自高力士以后,有品秩的太监多达三千多人,三品将军以上官职的太监也越来越多,穿红色、紫色高品阶官袍的太监多达千余人,唐朝的太监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达的,逐渐成长为一股非常强有力的政治势力。
这里应该主意两件事。第一,政治中最重要的手段不是多么高超的政治手段,刀把子才是一切的基石,掌握了刀把子其他的都是浮云;第二,对于太监的重用,一般这种事都发生在开国之君的晚年或者是国家野蛮生长结束之后时期,这个阶段,原本协助皇帝治国的那批人通过联姻、建立师生关系等手段,早就相互勾连、盘根错节,形成了非常稳固的利益共同体,可以用、有可能也很好用,但是已经开始不那么好用了,于是皇帝开始用其他阶层出身的人员作为秘书,协助自己对现有的官僚体系进行监察,汉武帝时期的内省制度、武则天任用女官、后来的朱瞻基启用的司礼监都是这个目的。李隆基大规模启用太监也是这个目的,他统治一个人口5000万到8000万的大帝国,他不得不依靠旧有的军功阶层和文官的官僚,如果想建功立业,就要让大唐的行政系统高速运转,但是不是开国之君和制度开创者的他,在旧有系统面前是没有绝对权威的,于是他不得不开挂,也就是增加一个辅助管理工具,也就是太监系统。只不过像所有的这种外挂系统在皇权的加持下很容易成长为主系统,汉武帝的内省、朱棣的内阁、朱瞻基的司礼监以及雍正的军机处都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不幸的是唐朝的太监们玩出了新高度,被后世的统治者打成了反面教材。很多大企业的管理者喜欢重用自己的秘书、自己的保镖、自己的司机其实是出发点都差不多。
不得不说李隆基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才28岁的他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所有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领导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寻找一个帮手。李隆基给自己找的第一个帮手就是张说,就是在这一年李隆基启用张说为宰相。帮手有了李隆基就要先看看自己有多少家底,于是他在骊山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大阅兵,共有20万大军参加,军阵展开覆盖五十多里。但是武周朝对于军功阶层的削弱造成了大唐武备松弛,李隆基看到的是大唐军队规模虽然不小,但是军容涣散、战术生疏,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李隆基大怒,立刻命人将分管军事的宰相、也是本次阅兵的负责人宰相郭元振抓起来砍脑袋,张说赶紧站出来劝谏,“郭元振毕竟是跟您发动先天政变的元老,您现在杀掉他会让天下人觉得您刻薄寡恩。”李隆基一想也对,于是将郭元振流放,把他的副手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给砍了。但是20万军队中也不是没有能人,左军节度薛讷、朔方道大总管解琬两人统领的军队表现优异,军容整齐、战术娴熟,他二人在本次军演中脱颖而出,从此以后得到重用,开始平步青云。
没过几天,李隆基在渭川举行了一次狩猎活动。李隆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姚元之,打猎间隙李隆基叫来了张说,跟他讨论准备把姚元之提拔为宰相,张说深知姚元之的能力,如果姚元之回朝,自己的地位将受到严重的威胁,于是坚决反对,甚至指使手下御史大夫赵彦昭弹劾姚元之,李隆基连看都懒得看,置之不理。没几天河东总管出缺,李隆基跟手下讨乱河东都督的人选问题,作为李隆基集团的铁杆、参与了先天政变的姜皎立刻站出来举荐姚元之,当然他也没那么好心,完全是因为收了张说的钱才这么说的,就是为了阻止姚元之出任宰相。这点事李隆基哪有不明白的,当即大怒,拍着桌子对姜皎破口大骂:“这是你的想法吗,明明是张说的想法,你收了多少黑钱,敢替张说来骗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姜皎吓的赶紧趴在地上玩命磕头。李隆基不理会磕的满脸是血的姜皎,而是派人直接把姚元之叫道狩猎大营,当场任命姚元之为宰相。
李隆基之所以这么坚持重用姚元之有两个原因,第一,两年前也就是公元711年,太平公主逼着宰相们废掉李隆基的太子位,是宰相宋璟和姚元之挺身而出把太平公主骂走,并到皇宫里劝李旦不可以轻易废太子,为了保证李隆基的太子位还建议把对李隆基有威胁的宗室调离长安,把有心思废李隆基太子位的太平公主赶到洛阳去,虽然没有成功,还被太平公主踢出了中央,但是姚元之和宋璟对于李隆基是有恩情的。第二,李隆基即位之后,一直野心勃勃,想建立军功,姚元之前后三次拜相,一直兼任着兵部尚书,对于军事非常了解,缘边屯戍斥候,士马储械,无不默记。李隆基想要建功立业,就需要姚元之这样的军事老炮辅佐。于是李隆基让姚元之全权负责大唐的军事工作。
回京之后,有一次姚元之向李隆基请示郎吏的任免,姚元之说了好几次李隆基都没回复,姚元之以为李隆基对自己有意见,很是害怕,一路小跑离开了。高力士很不理解,就问李隆基:“陛下您刚刚登上皇位,正是大展宏图的时机,宰相跟您请示工作,您怎么都一言不发啊?”李隆基说:“我任命姚元之当宰相,是让他遇到大事再来跟我商量的,郎吏任命的小事也要他跑过来跟我讨论吗?”没过多久高力士到宰相办公室下发李隆基的旨意,就把李隆基跟他说的话学给了姚元之,姚元之非常高兴,知道自己跟对领导了。朝中大臣听说这件事之后,也都称赞李隆基明白君臣职份,也就是工作岗位职责划分的清晰,大家好开展工作。
十二月的时候,李隆基决定在新的一年改元“开元”,向天下展示他除旧布新的决心。姚元之为了避讳“开元”的年号,改名为姚崇。
自从姚崇回京当政之后,另一个宰相张说就很难受,但是不知道怎么大半夜跑到李隆基弟弟岐王李范的王府里,至于是寻欢作乐还是别的别人就不知道了。过了几天姚崇跟李隆基请示工作的时候走路有点坡脚,李隆基很关心的问姚崇怎么了,姚崇说:“我脚上的毛病不是大病,但是我有心病啊。我听说宰相张说大半夜的跑到您弟弟岐王李范的府里,我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李隆基明白张说和姚崇只能留一个,此时他更信任姚崇的能力,于是将张说到相州做刺史,另一个宰相刘幽求也被免去宰相职务,降职为太子少保。姚崇可以说是独揽大权。
本段我们可以看到:第一,德不配位是最危险的,你的能力配不上你的岗位你就非常容易因工作失误犯下永世不得翻身的错误,郭元振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虽然有从龙之功,但是却没有宰相的能力,跟皇帝的关系再好,也难免流放的命运;第二,张说和姚崇都是不可多得的名相,但是二人就不能相容,争权夺利不是小人弄臣的专有属性,这个跟道德没关系。但是中国文人喜欢把能力跟道德捆绑,把历史上的能人塑造成道德完人,因为榜样们的能力很强、道德水平很高,然后反推能力和道德是一回事,然后证明因为他们的道德水平很高,所以他们的能力也很强,所以皇帝要重用他们,其实两者之间一毛关系都没有。特别这两年网络上刮起了一股歪风邪气,再次有大量的人鼓吹两者的对等的关系,某人因为道德水平不行,他的业务能力也就不行,我自己是个好人,所以我就很牛。此风不可长;第三,凡是想做事的组织都要事权统一,这样才可以做到效率最大化,一般守成时期就会比较普遍的出现各种势力权力交叠、相互制衡,姚崇和张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两人都想说了算,如果放任,两人就会把主要精力都方在相互攻击上,而不是好好干活,帮李隆基早点实现理想,于是李隆基把暂时他认为能力稍弱的张说下放到地方上,等以后姚崇退休之后再任用张说,而现阶段则将朝政全权委托给姚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