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到宿舍后,我实在百无聊赖。本以为军训是读大学头等极其无聊的事情,没曾想原来独自待在宿舍而又无事可做才是头等极其无聊的事情。为了防止无聊侵袭我的心灵,教我觉得难过,我又一遍遍洗涤已经浣洗过的衣服,又一遍遍拖光可鉴人的地板。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阻止它们的侵袭。它们很努力地削尖脑袋往我心灵深处钻,如锥子般捅穿我的心。透明了,於无聊而言,我的心灵已经被它们毫无保留的霸占。
我坐在凳子上剧烈喘息,眼前逐渐染了黑暗。我想如果要改变这种无聊的生活,我必须有个伙伴。目前,宿舍里只住我一个人,想要寻找伙伴是件难事。除了寻找同性伙伴,我还可以找个女朋友。不得不说,於我而言异性朋友要比同性朋友更好些。我习惯於向异性朋友袒露心事,在同性朋友面前我满藏心事却只字也说不出口。可是谁愿意与我交朋友呢?我该向哪里寻找这个异性朋友呢?
我在大学里第一个朋友不是人,而是一堆札记和一个影子朋友——穆慕。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朋友,我的大部分时间在看他的札记,确切地说在与他精神交流。被学姐勒令从标兵特训里劝退的那天下午,我躺在宿舍里看穆慕写的札记,萌发了谈恋爱的念头。穆慕标记着的札记里记载着多篇像是他的爱情故事,笔法简洁铭刻,其中一篇是这样写的:
我酗酒醉倒街旁路灯下,马路牙子还有太阳的温热。
西面天空绚丽,夕霞仍未消尽,恰如你时下表情。
我身边只有你。我该庆幸,身边还有你。
我想吻你,却有人说高中生不该如此亲昵。
初夏季节。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繁盛,郁森森地遮苫住人行道,疏漏处月光斑驳些许。
路灯还没亮,夜幕却四合得紧。若不是月光皎洁,你与我站在梧桐树荫里,尽管来往路人络绎不绝,也注意不到。
月光如水啊!阵阵热浪涌来,感觉像是被浸了温水。
你新剪的齐根短发乌黑如墨。你本是马尾辫,齐刘海儿。我问你为何剪短发,你莞尔笑道:你不喜欢短发?
我钟情短发女孩,恐怕也只有你知道。但我不想看到你短发,并非你短不漂亮,相反你比我那短发女友更漂亮。
街道对面的理发厅传来流行歌声:
爱上你是我的错,可是离开又舍不得。
也许你听到了这句歌词,扭头向街道对面看去。嘴角嗫嚅,沉默在梧桐树下的黑暗里。柔荑般纤细的手指拨弄鬓发埋在耳后,露出白皙面皮。
祝福你,不再孤独。你凝视我,说道。
你真诚的眼神还真吓我一跳。只是黑暗里,我不曾注意到你眼角泛着的泪光。
这么说,我该请你吃饭。我玩笑道。
那是必须的。你明知道我喜欢你,偏偏你的女友不是我。你撒娇似地嘟哝嘴,摇晃我的胳膊。
穿越斑马路。
我没牵你的手。
大学时,我去你学校看你。
你回忆说:自从那个夏夜,你再也没曾牵我的手。
马路对面的兰州拉面是你最爱吃的。
或许是你知道我最爱吃它。
我初次请你吃饭是一碗兰州拉面。从那后,我每次请你吃饭,你都说兰州拉面就可以。
那天我们不仅点了兰州拉面,还在隔壁超市要了几瓶罐装白酒。拉面馆的回民老板直摇手,磕磕碰碰地说着该店严禁酒水。你我相视无奈,只得匆匆吃完拉面离开。
出了兰州拉面馆,我们拎着白酒向县城北漫步。县城城小,没多时便看到漫无边际的麦田。麦田新乂,湿碎的麦秸安静地躺在整齐的麦茬上。
麦秸的尸体散着甜香味。农忙时节,县城街道也是如此。
麦秸的甜香味儿使我想起儿时拾穗的岁月。真怀念儿时,只是儿时没你青梅竹马略显可惜。
麦田地头,稗草茂密。
你与我并肩坐在稗草上,稗草湿漉漉地沾着的露水,濡湿你的裙摆。
你说那是你第一次喝啤酒,还是冰镇白酒。
你喝酒真快,几瓶罐装啤酒,不消顷刻便已罄尽。
远处。收割机嗡嗡向前平推。手电筒灯光闪烁,有人在呐喊,有人在争吵,也有人在私语。
私语窃窃的是你和我。
你应该抱怨我不该找女朋友,等高考结束了,你就会做我的女朋友。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沉默。可我又想向你解释。
该如何向你解释呢?
那短发女孩并非我喜欢的?那我为什么答应她做她男朋友?
我本是喜欢你的?那我为什么不追求你做我女朋友,而是另一个她?
你缄默沉闷,时间如死水。
灯影摇曳。你我也摇曳,脑袋涨麻。
你轻轻倚靠着我的肩膀,眼眶溢出的泪水漫湿我白色的衬衫。
你说你冷,我点燃一根香烟。拢起一堆麦秸,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你伸手掐断我衔在唇间的香烟,扔进麦秸火焰里。
火焰愈燃愈烈,你的哭得越来越凶。在火焰与你的哭声里,我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
不错的。我们曾走得很近,指触即破。从那晚后,我们像两条相交后的直线。
你该说:喂!别离我太远,我会觉得孤独。
有人喊叫:谁在燃烧秸秆,把他们抓起来。
我拉着你柔弱无骨的手奔跑。我握得很紧,你的手指该是红肿得冒火。其实,我该告诉你:我不敢放手,怕丢了你。虽然,最后还是丢了你。
酒劲冲上囟门。你我醉倒在县城宽阔街道的马路牙子上。相视狂笑,泣泪拥抱。
那是你与我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大学时,我去你学校看你。
我们晚饭吃兰州拉面?我问道。
好呀!很久没吃,还真有点想。你笑着,却满含伤感。
还喝白酒?
还是……不了。你嗫嚅片刻。你和她……算了。
你眉眼低垂,没再多问。
哎!你想说什么?我问道。
没什么呀!你该多来看我。
为什么啊?
你欠我的,至少三次。
三次够吗?
够了。我曾三次为爱你不顾一切,你得还我。况且,“三”在古文言中意指多次,有你三次就够了。
好吧!我本想问哪三次,总觉得不该问。只是郑重允诺。
最终,也只有那一次,此生也是最后一次。
我问你,如果我和你恋爱会怎样?
你笑而不语。
转身消失在身后的暮色里。
你与我相别,在午夜的十字街口。你向南,我向西。
街道边,午夜营业的超市里,我买了白酒。
季节是深秋,业已深到即将离别的边缘。蛩声嗤嗤喳喳叫个不停。
我酗酒醉倒,在马路牙子的枯草里。只是身边少了你,我触碰到了马路牙子秋夜的冰凉。
枯草燃起火焰,指间少了香烟。
想吻你,却没了你。
你知道我喜欢看小说,特别是凄美的爱情小说。《穆慕札记》里这些文字像篇小说,又像写给某个女孩的信,这教我很不满意。你知道写小说和写信是两码事,小说不能当信写,信却可以写成小说。在穆慕的爱情小说里,他爱那个女孩,可又不得不和别的女孩谈恋爱。你插话说,穆慕不该这样写,如果这篇小说是你写的,你就要跟女主角做爱,然后抛弃新交的女朋友。因为心爱的人在面前,没必要扭扭捏捏。女儿作态总教人恶心。你说我也是这样,总是扭扭捏捏,不免教你作呕。深爱夏萱,甚至一见钟情,却总说些酸不溜秋的话,做不到实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