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一名货车司机。妻子钟情比我小两岁,娘家就在银川的农村。
都说男女一旦结了婚,生活就会越过越没味。而我俩人到中年,感情却浓烈得如初恋一样。但是,有一段时间里,我真的后悔死了当初和她的那场“艳遇”。
在我们那儿,货车都没有固定的客户。每天早上把车开到街上,然后约上三两个驾驶员,玩着扑克牌坐等客户上门。
我二十四那年,我和几个驾驶员正在车边上的小棚里打扑克牌,突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呼喊声:“抓贼!抓贼啊!站住!你别想跑!”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二三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年轻男子朝我们这边跑来。
我愣了两秒,立马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连忙扔了牌,跳下车,在那男子跑到我面前的时候及时来了扫堂腿。男子被摔了个狗啃泥。
我冲上去,一只膝盖顶住男子的背,把他的双手掰过来。几个驾驶员也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家一起把男子制服。
女孩儿追上来,照着男子的身子就是一脚。“狗东西!跑呀!干吗不跑了?”
我抓过被男子压在身下的黑色帆布包递给她:“先别忙打,看看东西丢了没有。”
她拉开拉链,抓出一个红色钱包,打开看了看,冲我笑笑:“没有,都在。谢谢你!”
有人打电话报了派出所。她却转身走了。
警察来了,我和几个驾驶员都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事情经过。警察听得鼻子眉毛皱在了一起,说还得把当事人找来。
刚才听那女孩说她父亲要转院,于是我就把警察带到镇医院去。
女孩正在给父亲办转院手续。我连忙上前说明来意。她冲我吼:“这点儿事儿都说不清楚,你真是笨死了!”
她三两句就向警察说清楚了事情经过,说她还要送父亲去县医院,正忙着呢。警察迅速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拿出印泥叫女孩盖手印。
她拿着一把单子要上楼,不耐烦地冲警察吼:“他话说不明白,盖个手印儿他也不会啊?”
警察说需要当事人盖手印。她才照做,盖完还生气地瞥了我一眼。
警察冲我直乐:“你们两个,可真有意思!”我双手一摊,真是又无奈又无语。
为这事儿,一起玩牌的几个驾驶员笑了我好久,我也气了好久。
谁知道,这个女孩阴魂不散,还找到家里来了。
那天我正吃饭,听到一女孩爽朗得朝我父母说:“叔叔好!阿姨好!我叫钟情,是专门来感谢他的。”
她指了指我。父母问我怎么回事?我还没说话,钟情就接着把我帮她擒扒手、以及她父亲的事对我父母说了一遍。父母连声称赞她是个好女孩。
父亲去镇上买了些卤菜,又叫我到地里拔了一些青菜,挽留钟情在家里吃午饭。
“本来是我请他吃饭的,反倒让你们请我。挺不好意思的。阿姨,那就让我来煮饭吧!”钟情说着,硬是解了母亲的围裙自己系上。
一阵“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响,她还真做了一桌子菜出来。
钟情走的时候,父母叮嘱她一定要经常来玩儿。
谁知她还真脸皮厚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她还见人就打招呼,有不认识的邻居问她是哪家的客,她就直接说我的名字。
这让我心里很烦,对母亲说别再叫钟情来了,免得大家误会。母亲却说:“傻小子!人家是喜欢上你了,这都看不出来?”
母亲叫我好好待她。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我说我可不找她,你们觉得她好你们自己要。
父亲一巴掌拍到我的后脑勺:“你个死孩子!都老大不小了,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你要找仙女啊?”母亲捂住胸口哭:“哎呀!我这辈子是做了啥孽啊!你这孩子真的是要气死我!唉哟,我这胸口好痛!”
母亲一直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我也就只好妥协。好在钟情那段时间说话没那么冲,特别是和我父母在一起的时候,还算得上很温和。
就这样,我们像许多农村青年一样,父母请了媒人到钟情家里去提亲,然后双方父母见面,事情就基本上敲定了。
当年的十月,我和钟情结了婚。
第二年,钟情在我们镇医院产下了儿子。
我们结婚的第八个年头,有一次,我从镇上拉了一趟货去县城。正要返程,遇到了我初中时候的女神甄美。她请我吃了顿饭,我们聊得相见恨晚。
我说我的生命中只有过去才是美好的,现在我就是一台挣钱机器,未来更不知道会变什么样子。
甄美问我为什么这样悲观,我和她谈起和钟情结婚以来的事儿。她说:“我能体会的,因为我就是一个不愿被约束的人,所以才离了婚。”
甄美的这句话,让我在灰暗世界看到了一丝光亮。分别时,我们互留了电话和微信。每天,我都跟她聊得火热。
我开始打小算盘,不再交运费,为以后离婚做准备。钟情又拿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手锏,可已经在我面前不起作用。
有一天,钟情说我在外面有人,要检查我的手机。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开车就往镇上走。
车刚开出去五百米,我突然发现驾驶证没带。我连忙停下车,给钟情打电话,得知驾驶证果真在家。我不想求她,就说了位置叫七岁的儿子给我送来。
我停在一个“Z”字型的长下坡,儿子经常和小伙伴一起在这玩。我停车打电话的时候,看到邻居张姨背着2岁多的孙子从下面上来。
经过我右边的副驾驶的时候,我滑下车窗和她打了个招呼。张姨背上的孩子是杨军的,杨军是我的同学,关系一直很好。
张姨刚走过一会儿,我从左面的后视镜里看到儿子拿着我的皮包过来了。我一阵心痛,大人吵架,让这么个小孩子受连累。
我想让儿子少跑一段路,就将车往后倒。车刚后退了几米,我突然感觉右后轮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我连忙刹车,往右后视镜一看,发现张姨躺在右后轮后面,她的孙子躺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
我赶紧下车扶起张姨,又赶紧抱起孩子。见小孩口鼻流了很多血,我一边叫儿子赶紧回家告诉他妈妈,一边火速把张姨祖孙俩送到镇医院。
“快,救救孩子!”我一手扶张姨,一手抱着孩子朝医生喊。医生见孩子口鼻的血还在流,赶紧清洗抢救。结果,孩子只是被碰出了鼻血和牙齿血。
我刚要松口气,张姨却突然倒地。我连忙和医生护士一起将张姨抬上推车。
经检查,张姨的腹腔、胸腔都在出血,内脏破裂。医生问我是不是家属,说因镇上医疗条件有限,医生建议我赶紧送县医院。
我这才想起给杨军打电话,又报了警。杨军在镇上开了家饭馆,接到电话赶紧跑过来。通过他微微战栗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熊熊怒火。
“怎样了?检查过没有?”他努力让语气平和。我结结巴巴地说:“内……内脏……”“到底怎么了?”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怒吼一声,红了的眼眶像要喷出火焰,分分钟要把我吞噬。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张姨被惊醒了。“小……小勇。”杨军扑过去,“妈,你怎样了?哪儿痛啊?”
他握住母亲的手,拼命地想替母亲捂住伤口。可伤在内脏,他找不到,急得手足无措。
“妈……不行了。是他……压我两……”张姨话还没说完,突然头重重地一歪,那只被小勇握住的手慢慢瘫软下去。
“妈!”杨军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我也双腿一软,朝张姨跪下。
杨军颤抖着身子站起来,飞起一脚踢到我的脑袋上。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脸擦过一旁的金属铁架,头重重地撞在墙上。
“老子杀了你!”杨军咆哮着朝我扑过来,医生护士连忙将他拉住。
我真希望杨军能够再踢我几脚,或者捅我几刀,这样我的心也会好受一点。
张姨就这样被推到了太平间。
警察说我这是交通事故,问我报保险公司没有。我摇摇头,我这车刚刚脱保才几天,怎么也想不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我不想再说什么,钱都在钟情手里。按她那性格和我们的状态,她绝对宁肯我坐牢,也不会拿几十万出来赔偿的。
到了派出所,我一下车,就看到钟情抱着儿子站在那里。她看到我,放下儿子就冲了过来,说要把我抢回去。
身边的警察叫我赶紧阻止她,说她这样会把事情搞砸的。我这才回过神,对她说我没事儿,这只是解决事情所必需的过程。
警察也告诉她,我这只是交通事故,虽然死人了,但和其他犯罪是两码事。
钟情这才平静下来,哭着问我:“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朝她点点头。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乖乖听了我的话,松开了抓着警察衣服的手。
在里面待了几天,警察叫我跟他走,去哪里?刑场?我开始胡思乱想。跟着警察走出去,在一间办公室,警察让我在一份判决书上签字。上面写着我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期2年执行。
警察解释说,这叫监外执行,只要我这两年内不犯事儿,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当然,这2年之内不能离开居住地,并接受随时传唤。
在派出所门口,我看到了父母,他们牵着儿子。还有钟情!
几天不见,钟情瘦了、黑了。看到我,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紧紧把我抱住。她把脸埋在我的脖子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伤心地哭。
母亲告诉我,这些天,多亏了钟情。
事故当天,钟情跑出来看现场,但人已经送去医院了。她返回去拿了家里所有的钱,抱着儿子赶到医院。那时我又被带到了派出所,于是他们又火速赶往了派出所。
知道钟情是肇事司机的家属,派出所就让她和张姨的儿女一起协商解决此事。杨军说他母亲临终的时候说我是故意压她两次,说我是故意杀人。
钟情当然不信,她当着交警和张姨儿女们的面,扛了一袋水泥到车祸现场,让杨军自己一遍遍地模拟车子在往上坡倒车时,压到障碍物踩刹车的情景。
最终得出结论:车子在往上坡倒车时压到障碍物踩刹车,由于地势和惯性的作用,轮胎会向前滚动一点微小的距离。
也许正因此,张姨感觉到我是来回压了她两次。又或许,张姨当时想说的“两”根本就不是压了她两次,而是压了她和孙子两个人。
杨军控告我故意杀人的说法被推翻了。3月28日,法院主持双方就赔偿金额进行协商。张姨家属提出了40万赔偿金,说如果钟情不同意他们就继续告。
钟情一口答应,并当场取出了40万。
母亲说,为了求得张姨家人的原谅,办丧事那几天,钟情每天都钉在张姨家帮忙。人家叫她给张姨当孝子,见人就下跪,见孩子也要磕头,她都一一照做。不仅如此,她还洗碗、扫地、搬东西,什么事儿都做。
有人替钟情说话:“人家钱也赔了,该做的也做到了。车压到人谁也不愿意,差不多就行了。”
张姨的家人也不是不明事理,只是他们无法跨过张姨因我而去世的这个坎儿。
丧事办了整整7天。第6天晚上,钟情实在太困,靠在张姨家的墙角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了件衣服。
第二天张姨出殡,杨军就叫钟情回去,说他会出具对我的谅解书,但毕竟他母亲是因我而死,所以想要再成朋友,这辈子不可能。
带着说不完的感激,我回了家。钟情把电话还给我,说有个叫甄美的女同学打电话来,知道我出了事儿,说如果经济上需要什么帮助,就对她说。
我以为钟情向甄美借钱了,因为我觉得,我们家不可能拿得出40万。
钟情说:“我才不找她借钱呢!家里是没那么多,我把当闺女时存的钱拿出来,也就凑齐了。”我心头一阵心痛,拥她入怀。
我再也不跟梁艳联系了,甚至拉黑了她。一场风波,让我明白,大风大浪的日子,只有老婆能陪着我一起扛。
我再也不藏钱了,每天回家就把钱全部上缴。
都说好的夫妻是夫唱妇随,相濡以沫。但我知道,好的夫妻,其实是看对方陪你翻了几座山,趟了几条河。
我爱钟情,我要跟她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