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天桥,就见到了他,站在学校的门口,我对这所学校并不陌生,我发小也曾在这里读了四年书,来过几次。
他跟其他人一样看着手机,我们已经三年没见了,我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他——藏蓝色的衬衫,一副略斯文的眼镜,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也认出了我,抬头,微笑,他下意识地用手挠挠头,不太有准备的,问我去前面的咖啡店如何?我点了点头,说可以。
我点了杯拿铁,他点了一杯沙冰,说今天太热。
他胖了些,脸上还是有些许青春痘,但稚嫩感褪去了些,笑起来还是腼腆。
寒暄几句,几乎同时的,我们都聊起工作的劳累,变态的加班。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看了看,说不好意思没带名片。
上次分别时,我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大学生,突然间就以社会职场人士的礼节相迎了。
我提着勺子搅着咖啡,两年前我几乎不喝咖啡,现在我咖啡成瘾,每天都要喝上两三杯。他向来不太爱说话,空气安静了几秒,我打破沉默,问起前几天他去新疆出差怎么样?
他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我们交换了彼此这两三年都做些什么:毕业、实习、出差、CPA、审计、兄弟、投行、买房、困扰、交易、staff、恋情、分手、结婚……整场对话一直都是我问他答。
而我这两三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一定要说,那可能是加班吧。
他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说他母亲打来的,他提他妈妈现在还记得我,有时候会提起我,虽然从未见过我,但知道我这么一个同学。
就这样,我们聊起大学时的许多囧事,聊起当年一起吃宵夜的兄弟,参加同一社团的同学,如同游戏中的关卡——解锁,咔嚓一声,打开了装满四年记忆的彩盒,里面装着大学行政楼前火红的凤凰树,树叶渐渐地凋零了。
毕业之后,我对大学的人、情、事、物漠不关心,很少跟人聊起,所以话题一起,心中涌起了不少伤感与酸楚。我们聊起了进精神病院的同学,结婚的同学,生了娃的同学,某某娶了某官二代,某某同学还在国外,某某同学已记不得长什么样,我们一起翻了好些人的朋友圈,看他们的结婚照。
大多数人的名字和长相我都不大记得了,但是很多旧日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我们在水库边上打边炉,喝酒,玩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他兄弟老输,被我们逼去向隔壁女孩搭讪,他们学院的某某老师怎么装逼,他们班有个女生剪着短发,男人作风,喜欢调戏班里的嫩妹子……
毕业那一年,我们在学校“大本钟”下说分开,互祝毕业前程似锦,说好2018年有缘再会,没想到我们在2017年就再见了。我记得毕业典礼那天,我们唱毕业歌——[我们懂得学问没尽头,学会终身学习才没辜负一番造就],边唱边哭,流传到网上的视频至今还是同学聚会的调侃素材。我们唱着[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内心的天空,也要懂得探究],但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我们以为前程无量,以为自己即将大展拳脚。
可是现在我们拿着不高的收入,挤在水泄不通的地铁、巴士或是路上,加班到凌晨三四点,看着三十岁越来越近,依然一事无成的现状。让我绝望的,不只是孤军奋战兔死狐悲的悲凉,不只是[社会阶级流动固化,马太效应越发明显]的陈旧论调,而是我们逐渐意识到,如无意外,多数时候当年的第一名与第一百名没有太多区别,现在在哪座城市,能到处出国出差做空中飞人,还是每天在高档写字楼的一层缓缓上升,进入一块块的小格子,埋头加班,也没有太大区别。
早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写定我们的结局,命运是这样被动的确定,命运的洪流会将我们裹挟到哪里,无从知晓,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他说,工作以来他糟糕透了——累,变态的女上司、尔虞我诈的同事……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好说我过得更惨,除了加班还是加班。其实听到他这样说时,我挺难过的,我本以为[你会过上那种我向往的快乐的成年人的生活」,毕竟你一向比我目标清晰。
咖啡杯空了,他问要不要吃晚餐,我说不了,马上就回去了。
这次我没有抢着买单,结账出来,外面依然热辣辣,他送我去等车的地方,路上他说[你变瘦了,也变成熟了]。我悠悠地故意开玩笑式地说 [是么?我还以为我一直是个宝宝?]
互道再见,匆匆告别,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
旧日的朋友是彼此的船与锚,错过了彼此很多重要的时刻,见面时即便沉默也是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