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街市很比较闹腾。至于多闹腾,大概只能用一个很字来形容。一到逢集时间,街上各种车辆堵在路中间。车辆滞留在哪里,像是一块块大石头钉在路中间,怎么都搬不动。车一堵,人就急躁了。骑电动车的年轻女人红着脸,吵着骑三轮的老爷子不长眼。骑三轮的老爷子吹着胡子,骂着骑三轮的老太太,说老货还急着去死。老太太嘴里嘟囔着,撇着嘴骂着车后座的孙子,说他们哭着吵着是要给自己送丧。小汽车里的男司机抽着根烟,在车里等着,看着笑着,抬头看见拉货司机。拉货车司机透过窗子,挥挥手和小汽车司机打声招呼。路中间堵着,旁边却热闹着。路边各种叫卖的,卖水果的都是正经的王婆,吵着叫着自己的瓜甜果甜,吐沫星子均匀地飞到果品上,算是给水果喷了水,放了光。卖日杂的在路边摆个摊子,旁边标价,两块一件,任意挑。卖白菜的老爷子戴个鸭舌帽,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来变成了失了水的枣子。对面的中年女买主看着白菜,剥了一片,说着这白菜打过药,还长着虫,上过化肥,长得都是化学元素。老人笑着说,不上肥,不上肥,上的都是粪。你这买白菜的啊,吃的都是粪长得。这白菜啊,拿回去给你儿子闺女吃,保证你儿子跟上了化肥似的长个子。女买主皮着脸,跟着老头笑了一下。旁边卖韭菜的正好也和对面老太太扯着,我这韭菜一块?一斤,不能便宜,都是上过化肥的,化肥贵。
卖韭菜旁边的旁边,是一个卖鸡蛋的老头。这个老头灰白的头上稀疏着几根胡子拉碴式的头发。中间一道地中海已经淹没了陆地,整个脑袋远看就是轱辘的鸡蛋,近看就是长毛的芋头。每逢和对面买鸡蛋的叫喝着时,他喜欢眯着眼,总让人想起笑着的李荣浩。他一身一个颜色的中山服,胸前的还掉了一块扣子。裤子是灰里透着白,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肉。他卖鸡蛋看起来实在,不和别人争吵,你管他讲价,从来只能便宜一分钱。买主问他为啥只能便宜一分钱,他就喜欢眯着他的眼说,一分钱也是钱,一个鸡蛋便宜一分,十个鸡蛋便宜一毛,一百个鸡蛋便宜一块……你看我这一年要少挣多少钱。买主笑了,骂了一句说,挣那么多钱给你养老,还是给你取媳妇。老头回了一句说,都是。要说,这老头并没有娶过媳妇,更不要提有儿子女儿。他一天只吃两顿饭,中午吃白菜煮面条,晚上吃面条煮白菜。有时候,他给自己开开荤,打一个鸡蛋。打鸡蛋前还要看看鸡蛋的大小。不知道他卖了多少鸡蛋,街上有人他就在,毕竟人都吃鸡蛋。
这天又是一个逢集,路上的人依旧多。一个轿车左转一个,突然像转了圈的陀螺,径直冲到了老头的摊上,那鸡蛋筐来回转了两三圈,一地的鸡蛋黄流在鸡蛋清里。这老头像是受了惊的鸡,扑哧一下跳了起来,上去横到车前,挡住车。车司机马上下来陪笑,说着要赔。老头板着脸,叫着说,我这鸡蛋你怎么赔的起。鸡生蛋,蛋生鸡,这一盘鸡蛋,你看能敷多少鸡。车司机听他这样说,并不想理会,那老头吵的更厉害了,叫着说要报警,吵着让旁边的人都来看。旁边的人也不理会他,只是任由他骂着,吵着,看他干瘪的脸生了红。吵了一阵,司机拿两百。他抓过钱,背过手,跟着吐了两口说,难道看不起老子这卖鸡蛋的。那司机瞪他一眼,老头突然像是吃鸡蛋噎了一下。司机冷笑一声,转身上了车,发动车调转车头就走了。老头像是回了神,不依不饶起来,在后面跟着车骂着吵着说,有本事别走,老子不打死你。他跟着车骂了一段路,直到那车走了很远,他才歇了下来,转身回去。他弯腰收拾摊子,路边的狗朝他吠了两声,他瞪了狗一眼,拿起石头打的狗唧咛一声跑了很远。那狗在远处吠着,前爪跳着,一前一后地,像是立刻就能扑过来咬住老头。老头咧着嘴骂了一句,狗都和人似得。
好像是前些日子,他死了,有人去翻了他的家,床底翻出来了十几万的存折。有人说他的钱是用来娶媳妇的,有人说是养老,有人只是len冷着眼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