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大叔盛志中

我认识画家盛志中先生的时间不长。尽管从小就在小城厮混,也知道不少识字画画的人家,包括乐山绘画界的扛把子李琼久、杨风、李道熙,却无缘见识过他们的徒弟或者学生。

大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在昆明结识了做软件开发的老乡范文伦,常去他的别墅打麻将,他家显著位置挂着一幅精心装裱的山水画,画中景物是乐山三江汇流处一角,山岩森然,古藤攀援,回水沱激荡。一股家乡的气息扑面而来。

身在异乡睹乡景,能不思乡!

范文伦说画是乐山的邻居送他的,叫盛志中。

翻过世纪之门后两年回乐山,我妹的熟人在城北石雁儿,过去竹公溪上建了云顶会所,专事吃喝玩乐,刚刚装饰一新,邀请我们去玩。记得最高一层用来喝茶打牌,出电梯,文化石铺道,小桥流水,边上有墙迤逦,上面绘有乐山古城风貌,城墙、城门洞,闾巷深深,很是吸引眼球。云顶的东家告诉我,这是请大师李琼久的大弟子盛志中老师画的。


(乐山丽正门·盛志中作品)

许是从小接受传统艺术熏陶,我对表现中国大美河山的艺术品从来高看。从宋一代的《清明上河图》到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直到元代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再到明清时期各绘画流派,成果丰硕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大多是表现画家所在家乡景物的作品。乐山绘画的领军人物李琼久先生,从绘画题材还是绘画风格都以表现乐山、峨眉山为其特色,也因此在中国画坛占有一席之地。

基于我对故乡山水的理解,我曾经把近现代的著名画家张大千、黄宾虹、徐悲鸿、关山月、陆俨少等描述峨眉山的作品和李琼久先生画的峨眉山放在一起细细品味研读,最有温度和情感含量的非李琼久先生莫属。故乡人画故乡山水,这是历朝历代有作为的画家们行之有效的绘画手段。前提除了天赋之外,出彩重点还得看一个人的修行。很多年以前,弘一法师告诉弟子丰子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

在百花齐放的今天,各种艺术表现形式多样多彩,一如南北饮食习惯,有人喜食臭豆腐臭鸡蛋,有人非鲜活不入坑。即便是在古代,对于书法绘画,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认识。艺术史上的顶流人物,对同时代或者前辈艺术家的认识也有天壤之别。比如明清时期的艺术大家董其昌和稍后三十多年出现的大师王铎,他俩对“元四家”之一的大画家倪瓒就有不同的认识,董其昌非常推荐,认为是“米痴后一人”,而王铎却认为倪瓒的画浅薄,入不了眼。

茄子黄瓜各有所爱,艺道僧道莫不如是。前一阵子集中读了张大千、黄君𤩹、熊佛西、贺昌群等人游峨眉山后写的游记诗词,发现一个有趣,民国时期,峨眉山中许多寺庙的住持和尚加起来不下百位,众口一词得到礼敬的和尚不多,最能体现佛之境界的和尚当数接引殿的圣清长老。民国元老于右仁留在报国寺有副联语,“立身苦被浮名累;涉世无如本色难。”此联说的是于右任游报国寺,见客堂有当时显贵赠方丈果玲的诗幅,觉方丈好名之心未泯,特撰赠此联以劝报国寺方丈果玲和尚的。大意是:一个人立身处世,往往因追逐虚荣[浮名]所累。

见到真人盛志中,已经是2010年前后。在文化馆工作的杜鸣说盛老师常去文化馆借书,便为我作了介绍,一见如故。听说我想系统的读读李琼久先生留下的笔墨,盛老师说,他家存有几捆。于是我和盛老师一同出叮咚街,他家那时住铜河碥,一路走去,城小熟人多。一路上都有人与盛志中先生互相问好。盛老师个子不高,中等身材,戴老式眼镜,穿件肥大的短裤加件白汗衫,见人笑咪咪的,活脱脱一个邻家大叔。

进得家门,盛老师从房间里抱出一捆画纸,置于茶几。我靠窗坐着,盛老师小心翼翼打开画捆,一张又一张把大大小小的画幅包括书法一件件递给我看。不作任何解读,一任时光与画幅从我眼前飘落。偶尔我从书画中抬头,扫过窗外奔涌的大渡河,又定格在为我展画递纸的盛老师身上,恍惚间竟有岁月静好,人世安康的感觉。他的家,他的衣着,他的待人,仿佛我又重回小时候住过的金花巷或者荣升店,充满了烟火气。看不出眼前的人是个搞艺术的。不象时下一些打着艺术旗号,搞艺术传销的,画艺不精衣来凑,笔墨无趣发去添。

乐山是个风光秀美的地方。大凡是搞摄影和绘画艺术的人,都以到此采风创作为必须。南宋文人邵博的见识应该不比今人弱,他在一篇文章中引用前人观察说,“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即便是到了九百多年后的民国,画家张大千在描述青城山一带景致时认为,广西桂林、四川乐山皆是风景绝佳之地。三江汇流处的凌云、乌尤,更是中国美景中的皇冠。清代诗人张问陶写这一带的风光有“推船三面看乌尤”句,动静之间现仙界空灵。如此美丽的人间仙境,在盛志中、余龙、徐志学等嘉州画派弟子的笔下,诗意的镜像符号转变成线条色块,由虚幻变实景,美伦美奂,令观之者恨不置身其中。

说来也是一个巧缘,四十年前,我在乐山认识了画画的徐志学,那时他的书法绘画已现潜功。后来失联,直到2024年才接上线,当年5月回乐山,志学一定要为我见面接风,并说还请了他的师傅盛志中。在我的印象里,徐志学早就在李琼久先生门下,后来又拜盛志中先生门下,亦师亦友,由此可见盛先生的艺道和徐志学的谦学。

五月的见面饭局在旧大桥一家叫峨眉萝卜汤的饭店。人多室小,旧雨新知一片详和。盛志中先生坐在我对面,一如我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依然是邻家大叔模样,令人十分亲切。席间,我拍了一段视频放在抖音,以此作为我长久的回忆。


(乐山文庙·盛志中作品)

百年已渡,嘉州画院的先行者们逐渐成为古人。回望那些岁月里的人和事,关于嘉州画派,从笔墨、构图到浓浓的乡情,赞同者有之,反对者的声音从未间断。艺术的魅力,一地一群人的探索,放大至一省甚至广袤的疆土,在没有时间的沉淀,没有前赴后继的继承、发展,是不可轻易认同或者否定的。

我欣赏盛志中先生的艺术和追求。他去世后,许多人都在转发他的画作,我认真读过,看见每一幅画里都写着两个字,乡情。

中国画的艺术有两个看点,一是可见,一是未见。可见的是构图、色彩、线条,而艺术家想要表达的包含自己的内心世界则看不见,那是艺术家们最着迷的东西。

(盛志中(1944年—2025年9月4日),男,生于四川省乐山市,受教于李琼久、陈子庄先生。中国著名画家、原乐山嘉州画院副院长,擅山水,亦画人物、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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