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十月十三日丑时三刻，越王宝藏重现武林，凡得此藏宝残页者，皆获得开启资格。

（一）

莆田竹海，一望无际。

十月十日，晴，宜祭灶忌出行。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昔日，青龙会龙首白玉京，一生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利为草木，视女人如衣物，唯独对武林中价值连城的珍宝、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籍有着无限狂热与钟爱。可叹人命不胜天，自昔日龙首白玉京仙逝以来，这些珍宝秘籍均悉数销声匿迹，再无人知晓它们的下落。时隔多年，武林中崇拜白玉京的年轻人居然还不在少数，他们效仿白玉京的游侠习惯甚至穿衣打扮，一时就引领了新的武林风潮。

这些风靡武林的浪潮当然也就深刻地影响了卓小米。

卓小米是个骨子里狂热，外表不羁的年轻人，他之所以用游侠的身份逃了出来，确实是因为头痛了那摞成山一样的书堆，以及没完没了的爹娘唠叨。自离家出走以来，卓小米不但不愧疚，心中倒是十分快意。天下之大，卓小米已经游历了大半个江湖、死过三次了，人生可谓步步惊心又多姿多彩，作一名快意武林的游侠，那比闷在家中强多了。

生一大窝孩子嗷嗷叫，那可不是卓小米的人生理想。

华灯初上，游侠卓小米此刻正背着子母双剑在莆田城内的大街上晃悠，他的嘴唇翘着，上嘴唇和高挺的鼻子之间夹着不知从哪里薅下来的狗尾巴草，就这副轻薄德行，人缘似乎就不是太好了。卓小米走到卖臭豆腐的摊位前，丢下几个铜钱换了两串臭豆腐。

难以名状的气味立刻传播在空气中，迎面急匆匆走来的丑姑娘嫌弃地瞪了卓小米一眼，红着脸捂面跑开了。

“切！”卓小米吐出一字后把嘴撅得更高，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把头高高地扬了起来。

由于把头扬起来了，所以卓小米也就刚好看到了空中的情况。月明星稀，明月如缺了一角的银盘，高高地挂在黑色的天幕上，瀑泻下一地霜华。就在这时，天空中居然飞过来一只巨大的蝙蝠。

确切地说哪应该是个人，那人穿着黑色长袍，轻功极高，似乎没有一点重量。

“夺夺夺夺。”刺耳的暗器破空声后，只听那人身上传来一串闷响，那人的身子似乎一紧，身形立刻下坠，在街道尽头的旗杆上只是一点，又往前疾速掠去。十三道黑影紧紧尾随，像极了十三道标枪，片刻不留地朝黑衣人掠去的方向追杀而去。

卖臭豆腐的还在吆喝，只是卓小米已不见了人影。

“哇，啧啧啧。”

卓小米叹着气摇头，并不停止追踪的脚步，却见最前方的蝙蝠人身形越加不稳。“蝙蝠人”似乎真气太多消耗，便落在了一处屋脊之上，转身这便对上了几道迎面而来的掌风。掌风罡烈，“噼啪”与惊喝之声传来，奇怪的是，对战双方并不开口，只管埋头厮杀，随着尾随的黑影尽数参与厮杀，“蝙蝠人”逐渐落于下风。

“蝙蝠人”突然道：“好，我既得不到，尔等也休想得到。”讲了这一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

卓小米正看得起劲，眼前一黑，只觉被一物结结实实地糊在了脸上。卓小米心中大骇，伸手抓去，却抓下一张羊皮纸卷。

“追！”卓小米回头一看，十三道黑影丢下了“蝙蝠人”，已朝自己这边折了过来。卓小米未加细想，揣着羊皮纸卷就施展轻功掉头逃窜，在这空挡回扫了一眼，“蝙蝠人”已消失在了屋脊上。

几个起落，只听暗器的破空之声袭来，卓小米突然稳住身形，一折，就折进了巷子里。“夺夺夺夺”一串闷响，暗器尽数钉进了砖墙之内。无边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确实有点冤，卓小米不想再死一次，却不甘丢下这纸卷。

命重要，刺激的事儿也重要！

灯火越来越近，卓小米一丝笑意涌上脸庞，他自认武功虽不济，但逃命的本事却不弱，不然为何死了三次，他却还能在这里逍遥。只是三个起落，卓小米就直奔莆田大牢，冲了进去。“救命啊，杀人啦。”卓小米的大嗓门回荡在大牢院里，立刻，数十名武功高强的管营捕快平举着朴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十三人面面相觑，对于这朝廷禁地似乎忌惮起来，为首的黑衣人恨恨地瞪了卓小米一眼，带着人飞快地离开了。夜闯大牢禁地，卓小米被抓了进去。卓小米笑了，他终于能有点时间了。

有了时间，就可以弄明白今天这件事了，这是卓小米期待的，他的血似乎都热了起来。

“砰。”

牢门重重关上了，黑暗中腐臭之气令人呕吐，卓小米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环顾了四周，所有的囚犯都睡得死死的，呼噜之声大作。正是明了此事来龙去脉的最佳时间，卓小米偷偷从怀中摸出一个透明的盒子。

盒子并不大，晃了几下，盒子内的萤火虫醒了，发出了幽幽的绿光。

萤火来自西域，游侠不二至宝，落在了卓小米手里，也不枉他死了三回。

循着微光看羊皮纸卷，上面竟然写着几行瘦金体：十月十三日丑时三刻，越王宝藏重现武林，凡得此藏宝残页者，皆获得开启资格。卓小米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三日内，有关越王宝藏的江湖传言竟然要变成真的？掐指一算，并没有多少时日了，也难怪“蝙蝠人”被人追杀，这巨大的宝藏谁人能不心动三分呢？卓小米收起纸卷，迅速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

（二）

大牢的通道内，火把林立。

未几，一个异常沉重又优美的脚步声从宁静中走了出来，这脚步之间的韵律是如此规整，丝毫不差。卓小米随着这脚步声渐进，眼皮子莫名其妙地就跳了起来。

来人名叫彭虎。

彭虎，彭家刀法的直系传人，现在就定定地站在了牢门外，眼睛斜视着卓小米。他浑身上下绝对没有任何闪光的装饰，只有他手中刀锷镶着金边。卓小米看到彭虎的刀和手，心就跳了一下。

彭虎道：“你的名字？”。

卓小米道：“我叫卓小米，卓小米的卓，小米的米。”他说完不再开口。

门外的一干人等满脸黑线。

“咳咳，把犯人提过来，然后你们去做事吧。”彭虎发完指令后大步流星回到了大牢提审处。

“威武”二字大大地写着，映衬得提审处格外森严。

卓小米道：“你不怕我跑了？”

彭虎道：“你跑不了的，你若能跑，为何还会躲了进来。”彭虎面无表情盯着卓小米，眼睛就像是两个锥子一般在卓小米的脸上划来划去。卓小米心中一阵寒意袭来，道：“阁下的眼睛似乎可以将我看穿？”

彭虎道：“你一定有秘密。”

卓小米道：“不错，我确实有个秘密，只不过这个秘密我也是才知道而已。”

彭虎道：“快把这个秘密讲出来！”彭虎攥着砂锅一般大的拳头，只是一攥，粗大的骨骼便发出了奇特的响声。

卓小米道：“可是我这人偏偏有个毛病。”

彭虎道：“什么毛病？”

卓小米说：“我这个人是头犟驴，打着不走，牵着倒退。你让我说，我是不说的，如果你肯独自听我讲，并且来点烧鸡牛肉和好酒的话，我就会讲了。”彭虎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哈哈大笑了，他喊来捕快，吩咐了几句。二人对坐着，一刻钟之后，捕快居然真的把烧鸡、牛肉和一坛酒放在了桌子上。

烧鸡还冒着热气，牛肉切成了薄片并且伴得均匀，酒坛子已经开了，粗瓷大碗，酒香四溢。

彭虎道：“烧鸡、牛肉、酒都有了，请！”

卓小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迅速倒了一碗酒灌了进去，热力从舌根一直到小腹，相当舒坦。卓小米饥渴难忍，毫不在意地啃了一个鸡腿，又吃了几片牛肉，再喝了一大碗酒。酒虽不是陈酿，却难得醇厚，别有风味。

卓小米道：“好酒！”

彭虎似乎很开心，屏退了捕快，道：“阁下现在可以讲了。”

卓小米道：“我说出这个秘密后，你肯放我走？”

彭虎道：“完全没有问题，这里归我管。”

卓小米道：“好吧，其实我还有个毛病。”

彭虎道：“哦？你讲。”

卓小米道：“有些秘密，我只喜欢和酒鬼讲，若对方不是酒鬼，我宁肯秘密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讲出来。”说完之后卓小米倒了满满三大碗酒放在彭虎面前。彭虎的眼角开始不停地跳动，手背上的青筋开始暴涨，像一条条粗大的蚯蚓。

但卓小米无论如何想不到，彭虎居然二话不说就灌完了那三碗酒，然后定定地看着他，意思是，这下你满意了吧。

卓小米道：“你真的喝了？”

彭虎道：“喝了，如何？”

卓小米道：“你不怕我骗你？”

彭虎道：“其实我这个人也有个毛病。”

卓小米惊讶道：“什么毛病？”

彭虎叹道：“我的拳头很硬，我的刀也很快，若有人逼我喝酒却不讲真话的话，他就会躺着出去了。”

卓小米道：“哦？那你为什么还不试试？“

彭虎果然躺了。

就在彭虎站起来发力的一瞬间，真气全失，他挣扎着支撑自己，然而肌肉似乎失去了力量，所以他现在就躺在卓小米的对面，眼睛瞪得很大很不甘心。

卓小米于是开心地笑了，自斟自饮了一大碗酒，盯着彭虎若有所思。

他笑嘻嘻地走过去，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是谁躺着出去了吧？”

彭虎叹道：“没错，我栽在了你手里，你可以杀了我，但你绝对逃不掉的。”

卓小米惊讶地说：“我说过我要杀你了吗？我又不是恶人，我的心肠并不坏。”

彭虎叹道：“你的心肠确实不坏，你，你他娘的只不过是暗算了我而已。”

卓小米道：“我问一件事，听说你的彭家壹十三刀十分厉害，到底是不是骗人的？”

彭虎道：“如果你肯给我解药，我立刻就能证明给你看。”

“啧啧啧。”

卓小米摇头道：“恐怕我放了你，我就要成为十三片了，那可一点也不好玩。”

彭虎道：“如果你不现在杀了我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

卓小米面色一正道：“如果我不杀你，并且告诉了你这个秘密，你肯不肯帮我？”

彭虎道：“我为何要帮你。”

卓小米从怀中徐徐掏出羊皮纸卷，给彭虎细细看了，道：“就凭这个。”

（三）

十月十二日，雷雨大作。莆田城外，烟雨苍茫，出了城就是茫茫竹海。

寺篱斜夹千梢翠，山径深穿万箨乾。

雨点自虚空中不停坠落着，黄昏时分，天地已陷入了一片黑暗。一行两人，在竹林中未停半刻，终于在这黄昏时分接近了越王古墓。前方有座破庙，空无一人，两人排查情形之后，就走进破庙歇息。

柴火燃了起来，湿气逐渐散去，二人的交谈声压得很低。

卓小米道：“想不到你真的会帮我。”

彭虎道：“我很少帮人的，只是这次不同罢了。”

卓小米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身为朝廷的人也会对宝藏动心。”

彭虎道：“你是不是人？”

卓小米道：“难道你不是？”

彭虎道：“我当然是人，是人就有想法，所以我也有我的打算。”

卓小米道：“我应该想到的，听说宝藏中有稀世刀谱，你是个用刀的，理应会动心的。”

彭虎道：“那么你呢，你为何会有这张残卷？”

卓小米道：“我这人倒了一辈子霉，看来现在总算有了一点运气，这残卷莫名其妙地就到了我手里，你信不信？”

彭虎眼里的惊疑一闪而过道：“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几个时辰之后，武林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卓小米道：“希望我运气好，能找到什么值钱的宝贝。”

彭虎道：“那也得等到有命活着再说吧。”他咬了咬牙，面上的肌肉动了动。

冷风呼呼地携带着雨水敲打在庙门上，房顶在风中“吱呀”乱响，瓢泼的雨中，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击下，二人的脸颊在闪电的照明中显得神秘莫测。“轰隆隆！”一串响亮的炸雷声这才响起，响彻了整个天宇。

彭虎突兀地站立了起来，刀已准备出鞘，彭家壹十三刀，出鞘必见血。

只因屋子里平空多了一人。

闪电刚刚击下时，明明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等到雷声大作时这人却已经站在这里了。

此人手里提着一把松纹古剑，眼神冷漠地看着二人。

三个人并不讲话，庙门开了，来回开关着，火在狂风中悄然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那人开了口：“有资格者，居然是二位小友！”火重新燃了起来，那人神情自若地燃起了火，转身拿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羊皮纸卷。

卓小米道：“哦，原来你也有资格。”

那人嘿嘿地笑道：“有资格的人很多，正在外面杀着呢。”

卓小米深深吐了一开气道：“阁下好深的功力，进来时居然令我二人毫无察觉。”

那人淡淡地道：“未能令二位小友察觉，倒是正常，我玉箫道人在武林中想必还是有些地位的。”

彭虎惊讶道：“原来你是玉箫道人”，言毕手背上的青筋就凸了起来。

玉箫道人淡淡一笑道：“老夫有一心愿未了，两位小友可愿成全？”

卓小米道：“前辈但说无妨。”

玉箫道人道：“小友可否将手中纸卷交于老夫手里？至于回报嘛……寒梅、秋霜还不快点进来……”玉箫道人“咳咳”两声，庙门前就闪出两位绝代佳丽，一位执绝命伞，一位执雁翎刀。江湖中关于玉箫道人的传说不少，其中就有其贪恋美色之说，现在一看果然是真的。玉箫道人呵呵笑道：“如何？佳丽请二位小友拿去享用了便是。”

彭虎面色一沉道：“这佳丽我等是消受不起的。”彭虎手掌的骨骼发出一连串响动。

玉箫道人淡淡道：“哼，莽汉不识抬举，但这位小友意下如何呀？”说罢发出一阵长笑。

卓小米忽然笑道：“多谢前辈美意，纵然我想答应，恐怕也已晚了。”

玉箫道人惊讶道：“哦，为何……”就在一分神间，玉箫道人忽然看见一柄奇特的东西从前胸穿了出来，鲜血四溅，只可惜了那质地上乘的道袍。他惊愕地回头，却只见寒梅手中的绝命伞不见了，只因绝命伞已完全刺入了他。秋霜手起刀落，玉箫道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脖子。

人能看到自己的脖子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已被枭首。

破庙中立刻充斥着血腥气味。

寒梅拔掉绝命伞恨恨地道：“这老东西平时防备甚严，我姐妹二人始终不得下手，今日枭其首级，方解我心头之恨。”

秋霜快速从玉箫道人怀中搜出羊皮纸卷，一抱拳道：“我二人自愿加入，两位大侠可否成全？”

彭虎冷冷道：“刚杀了人，又立牌坊，我怎么信得过你们？”

秋霜面上一红道：“我姐妹二人武功，全不是二位对手，且我妹子寒梅会得一手好医术，在夺宝路上，好为二位照应着。”

闪电不断，雷声轰隆。

“拿我们东西的臭小子滚出来！”

十三个人，十三把亮晃晃的刀，他们来了。

卓小米叹了一口气道：“是找我的，我去了。"刚起身却被彭虎拉住。

卓小米道：“他们是找我的又不是找你的，你操什么心？”

彭虎道：“我也有第二个毛病。”

卓小米说：“什么毛病。”

彭虎说：“我要帮的人，谁也不能动他。”

彭虎面无表情道：“你们暂且原地不动，我去去就回。”说罢推门走了出去。就在门被推开时，又一道闪电划下，庙前，十三道人影站地像是十三道标枪，他们也来了。彭虎突然拔刀。彭家壹十三刀，刀出鞘必见血。只见寒光一闪，十三声连哼，十三个人变成了二十六个人。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

彭虎满脸雨水回来了，冷哼了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身上中了几枚暗器。寒梅立刻托起彭虎，解开衣服为彭虎疗伤。十三枚暗器，彭虎只击飞了十枚。

三枚带血的暗器被拔了出来丢在地上闪着寒光，彭虎的面上缓和了许多，道：“从此江湖上不再会有追命十三刀了。”然后转而望着寒梅，似乎有了一丝柔情。彭虎道：“谢谢你。”

寒梅羞涩道：“公子何必客气。”

卓小米抱拳道：“多谢彭大哥。”此刻他已把彭虎当作朋友。

彭虎道：“如果你能收起废话，我就感激不尽了。”彭虎笑了，露出两颗虎牙，说实话，彭虎很帅，尤其是现在。

一声叹息自门口传来。

又有人来了。

魁梧之极的老者现身在庙门口，他往庙里一瞟，又是一声叹息。老者的衣袍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红一块，黄一块。黄的也许是泥土，红的呢，是不是血？他叹道：“可笑，今日杀生太多，居然又看见死人。”他喃喃地道：“追命十三刀，玉箫道人，这些个不成器的东西死了也好。”言罢老者又哈哈地笑了起来，仿佛换了另一个人。

他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坐在火堆前，老者的头发披散着，里面竟然有许多不可名状的碎物，定睛一瞧，却像是一枚人的牙齿，还有一绺头皮。

秋霜忽然奔了出去，门口传来大口大口的呕吐声。

那老者道：“我叫黄天霸，这是我的资格。”他伸手摸出一物。他手中的羊皮卷已被血染成黑红色，在火的照映下阴森可怖。

黄天霸，杀人如麻，名动绿林的一方大豪，销声匿迹已早已数十年。

（四）

雨停了。

新鲜的风驱散了血腥，子夜时分，竹林中暗流涌动，偶尔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又像是踩到脖子的鸡一样，惨叫声刚刚响起就断了。群雄四起，新仇旧恨，武林中所有线索的碰撞与聚集，似乎都注定发生在今晚，今晚注定整个江湖都无法平静了。

今晚，将会是个特别的夜晚。这一夜过去后，却不知能剩下谁呢。

黄天霸一脸疲惫，完全不在意那些厮杀的声音，破庙之内，宿命注定资格的人，全都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卓小米忽然开了口，道：“前辈，此番夺宝之战，前辈为何？”

黄天霸道：“你知不知道白玉京这个人？”

卓小米道：“有所耳闻，但那都是传说。”

黄天霸道：“有传言道，昔日白玉京隐退之时，把毕生搜集的宝物都带进了越王古墓。他那里，有一些属于我的东西，其实……都一样。”黄天霸眼中的怨毒之意忽然升起道：“他不但抢走了我重要的宝贝，还灭了他们的口。”

卓小米心中凛然道：“原来如此，我等此番定助前辈完成心愿。”

黄天霸目中露出温暖之意道：“好小子，快把你的名讳报来。”

卓小米道：“我叫卓小米……”

破庙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黄天霸忽然捂住肚子大笑了起来，道：“你爹娘一定是天才，给你起的这个好名字。卓小米，卓小米，有趣有趣，那你就是一只小鸡娃娃喽，哈哈哈哈……等等。”黄天霸突然愣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卓小米的手，只是一拉，卓小米就坐在火堆前了。好惊人的武功，好深的内力。

一块不规则的胎记，就长在卓小米的脉门之上。

却见黄天霸目中流出泪来道：“错不了，错不了，你爹是卓东来。”

卓小米吓得气都不敢喘，道：“你……我……”

黄天霸破涕为笑道：“错不了的，卓东来那老小子是个万人迷，看你这小子眉清目秀，倒是颇有那那老滑头的几分英姿。”

卓小米心中惊讶道：“这么说，前辈和在下的父亲相识？”黄天霸点点头道：“若不是令尊，我也活不到今天。不说了，大侄子，我们互为照应，打开越王宝藏，拿走我们需要的东西。”

卓小米心中石头落地，道：“谨遵前辈之言。”

破庙之内，众人颇为默契地等待着，等待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丑时，应该近了吧。

竹林中的血腥的气味越来越大。

一行五人，悄无声息向越王古墓进发。一路上，尸横遍野，只从门派衣着来分析，就可以看出，林林总总不但三山五岳各大门派的弟子都有参与火并，而且南海派、魔教、青龙会、潮汕帮、十二连环坞、七星堂、关外九杀、梅山五兄弟等等武林正邪门派均悉数出场。向前走，越来越近，厮杀声也越来越清晰。他们并不讲话，只是一味厮杀，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

一行五人迅速穿过火并区，接近了越王古墓。透过夜色，依稀可以看得见入口，一堆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通向入口的方向。

卓小米从怀中拿出透明盒子，放出萤火。只见那萤火迎风一展，就分身成无数只，化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罩住了一行五人。在萤火的识别作用下，他们看到了地面上无数可怖的陷阱，原来有一部分死人是被陷阱杀死的。

终于抵达了越王古墓的入口，敲了敲，这入口的大门居然是用寒铁制成的，无比厚实。入口处有一方明显的石碑，石碑上写：凭羊皮纸卷入内，集齐三份方可启动。

石碑下方有三个凹槽，看样子与羊皮纸卷的形状类似，商议了片刻，卓小米、黄天霸和寒梅把羊皮纸卷放了进去，大小刚刚好，十分贴合。“嗡”的一声，石碑上的某处机关开了，露出一只怪异的岩石眼睛，那眼睛看都不看众人，只是发出一道金光扫了一下三份羊皮纸卷，然后岩石眼睛缩回了石碑，石碑恢复了原样。

“喀拉”沉重的机关声，入口的门缓缓开启。黄天霸凝重地道：“众位一定小心，入得此墓就再无回头路了。”众人点头，依次走进了越王古墓。

黑黢黢的通道，油灯已被点亮，显然是已经有人来过了。青石板做成的甬道里，极其压抑，仿佛许多怨灵恶鬼环绕着。不多时，走到一方岔路口，却见这里躺着几具年轻的尸体，可见他们是被这里的机关杀死的。

萤火照亮了一个肉眼根本不易觉察的机关发动点。

再向前走便又倒了一个岔路口，却只见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上写着：“前进。”

彭虎道：“这分明是陷阱。”说完就要走另一条路，可卓小米迟迟不动，他喃喃自语道：“有意思，我想有字的这条路是对的。”彭虎道：“为何？”卓小米笑了，道：“直觉如此，别忘记了我是游侠。”

通向古墓二层的入口到了，黑黢黢的看不到底，卓小米的笑容在油灯下显得时分诡秘。

卓小米道：“从这里开始大家的行动都要听我的，勿乱动、乱摸。”众人表示同意，卓小米从青砖上摘下一柄油灯，领着众人走下了通往二层的入口。

刚下通道就见到一具漆黑的骷髅站立着靠着墙，骷髅的手臂还在墙上。卓小米悄声道：“看没有，墙上有极强的粘附物，有剧毒。”果不其然，前方几丈远处，还有另一条漆黑的手臂孤零零地挂在墙上，也许手臂的主人临危不惧，壮士断臂，如此凄惨。

一只冰凉的手，出着冷汗，悄悄地伸进了卓小米的手中，回头，是秋霜。

“别怕！”卓小米一阵爱怜之意拍了拍秋霜的小手，秋霜趁势投入了卓小米的怀抱里，黑漆漆的地底，秋霜的身子颤栗地就像秋天的落叶。

（五）

古墓的二层似一个迷宫。

在萤火的作用下，他们看清了机关的所在，但一路步步惊心，随时都能发现被利刃或巨石砸死的尸体。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众人绕出迷宫来，就看到通往主墓穴的入口。两条巨大的青龙兽石像守护着入口，抬头一看，满天星斗，原来，此处乃巨大的天井，众人不觉心中一缓，深深地呼吸着这最后的新鲜空气。

却听到主墓穴里隐隐有声音传了出来，似乎是一场争执，隐隐约约实在难以听清，众人熄灭了油灯，蹑手蹑脚朝着主墓穴走去。

“杨家二郎，此地明明是我先到达的，说什么也该多给我一些才是。”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道。

“孙大当家的，你别小气好么，兄弟们都不容易，方才大战二龙，你我都元气大伤，再看看我这三弟，一条胳膊还在墙上呢。”另一个中年男子道。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静一静，既然我等都寻到了这里，就勿要再起争议了。这样，老僧倒有个主意，看看可否？”一个气定神闲的声音道。

“你且讲来！”浑厚的声音道。

“善哉，各位只需静等时辰一到，宝藏开启，届时我等先各取所需，然后将余下部分平均分配，如此便好！”

“你倒是想得美！”中年男子道。

“吵什么吵，有人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一阵沉默。

卓小米打着哈哈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各位前辈晚上好，多美好的夜晚，满天星斗……”

那气定神闲的老和尚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勿要寻开心，方才大战镇墓青龙兽，我等消耗不浅，这才有了施主等平安入内。因此，尔等需听从我等的安排才是。”

卓小米眼珠子一转道：“好说好说。”

却见黄天霸走向前去狂笑数声道：“武林精英竟然都在此了，关外马帮孙大当家孙奎、嵩山少林寺圆修大师、天波府杨家二郎杨文远、断臂的杨家三郎杨文重、还有苗疆魔人毒蝎子，好极了，那拼命三郎中的杨家大郎呢？”

杨文远道：“我大哥已……化为枯骨。”言毕红了眼圈。

黄天霸道：“哦，原来如此。”

孙奎哈哈浑厚地笑道：“连你这老不死的东西都来了，看来没我等什么便宜可占了。那么，我先走一步？”说完，孙奎就要绕过杨家二郎。

黄天霸道：“可别走啊，这几十年不见，不得叙旧片刻？”言罢就往孙奎那边去了。

就在此时，孙奎一个肘击打在杨文远的肋骨上，“咔嚓”一声杨文远的胸部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过来。“二哥！”杨文重顾不上惊愕万分，急忙掠起去单手接杨文远，背后却忽然被人抓住了，再重重地磕在了膝盖上。“咔”毛骨悚然的声音，杨文重的脊背断了。

黑暗中刀光一现，杨文远变成了两半，是彭虎出了手。黄天霸出手了，彭虎也跟着出手。

黄天霸扔下杨文重哈哈大笑。

圆修大师已低下头去道：“阿弥陀佛，何须如此，何苦，何苦。”

死寂的沉默。

黑暗中响起了“啪啪啪……”鼓掌声。

毒蝎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哎呀，精彩，精彩，好久没见过如此精彩的事情了，孙奎，黄天霸你们还真是杀人如麻呀。”

“客气，客气。”

“好说，好说。”

孙奎和黄天霸一并哈哈大笑了起来，黄天霸伸出大拇指对彭虎道：“好兄弟，有你的，我就知道你的招子亮。”言罢就拍了拍彭虎的肩膀，然而彭虎一点也想不到黄天霸却在此时发力，彭虎甚至连自己的肩膀突然从胸脯上掉了下去都没感觉到。

上半身撕裂，血很快流尽，彭虎临死前狠狠地瞪着黄天霸道：“你他娘的……好狠！”可惜，他再也看不到黄天霸的表情了。

毒蝎子这下笑得更狠了道：“黄天霸，我真是佩服死你了，你可真行。”

方才还拥挤的主墓穴，死了三个人之后，仿佛宽敞了许多。

“大哥！”卓小米扑通跪倒在地，面色悲痛。

寒梅附在彭虎的尸体上放声大哭，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孙奎突然凶光一现道：“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这条小杂鱼和那两个丫头片子是什么来头？”他看着卓小米。

见到方才杀人的惨状，卓小米的手心早已出了冷汗，如今被孙奎这么一喊，卓小米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卓小米战战兢兢地道：“晚辈，晚辈卓小米。”

墓室一阵死寂，然后被爆笑声淹没了。

“阿弥陀佛，实在荒唐，荒谬。”

“你就是个啄米的小鸡。”

“哎呀笑死人了。”

黄天霸“咳咳”了两声道：“诸位笑完了？这是我拜把子卓东来的儿子，也就是我大侄子。孙奎，你要是打他的主意，老子跟你拼命。”

孙奎愣了一下连忙打着哈哈道：“咦？是那个老滑头的儿子？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然后眼珠子往寒梅、秋霜身上扫。

卓小米连忙护住寒梅和秋霜道：“孙大叔，这是我两位朋友，请高抬贵手。”

孙奎气不打一处来道：“好吧，好吧，他娘的。”

（六）

十月十三日丑时三刻到了。

一道金光自墓穴正上方降了下来，落在了越王石棺之上，石棺缓缓开启，巨大的金光自石棺内散发了出来，将整个主墓穴辉映地如同白昼。就在这一瞬间，毒蝎子猛地将一口绿色的雾喷到了圆修大师的脸上，圆修大师惨喝一声，他的脸迅速变成了白骨。圆修大师忍住剧痛，用尽毕生功力将一招“大降龙手”尽数打在了毒蝎子的身上，毒蝎子连叫都没叫出来，一头撞在墓穴壁上化作了肉泥。

毒蝎子再也笑不出了，圆修大师也死了。

卓小米看着这一切，惊恐到了极点。他还不知身后寒梅、秋霜发出两声惨叫，业已香消玉殒。方才就在毒蝎子与圆修大师纠缠之际，孙奎与黄天霸一人一个，折断了那二位女子的颈椎。

“秋霜，秋霜……”卓小米心痛着，却已知秋霜无法活转过来，浓浓的恨意升起。

偌大的墓室，如今，就只剩下三人而已。

孙奎“咳咳”了两声道：“黄天霸，我们之间就不必动手了吧。”

黄天霸“嗯”了一声道：“的确不必了，今天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这么多宝藏，你我分了便是，是不是啊大侄子？”

可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剑从黄天霸的左胸穿了出来，心脏一阵剧痛。黄天霸目呲欲裂，“啊”地一声大喝，忍着剧痛硬生生地拗断了剑，回头就看见了卓小米，卓小米的双目通红，已经流下了泪。

黄天霸惊愕地道：“大……大侄子，这是为何，为何呀？”

卓小米道：“黄大叔，我没有选择，我是人啊……尽管你对我百般照顾，可是你早已灭绝了人性，我没有办法再让你活着了。”

黄天霸气恼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亏你还是卓东来的儿子，你老子和我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可你……”黄天霸恼羞成怒，准备杀卓小米而后快，然而，掌力已吐出，却硬生生被黄天霸自己收了回来。

卓小米声嘶力竭地喊道：“现在人都死了，彭虎、寒梅、秋霜，我们都是信了你，你却下重手杀了他们，所幸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黄天霸忽然愣住，仰天长啸，老泪从双目流了出来道：“罢了，罢了，这是报应。大侄子，我不能杀你，若杀了你，我做人的最后一丝本钱就没了。”言毕黄天霸走到宝藏堆里捡出一把异常华丽的剑，走过来交给了卓小米，然后转身又面对着宝藏，怅然所失。

卓小米怔怔地道：“这是何物？”

黄天霸叹了一声道：“这便是紫气东来，是你卓家的传家宝。想当年，白玉京带走这把紫气东来的时候，你的爷爷和奶奶中剑身亡，后来你的太乳母便给你父亲取名叫做东来，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寻回它。今日，总算物归原主了。东来兄，我做到了，我……我也可以瞑目了。”

黄天霸死了，一生杀人如麻，却用生命的尊严履行了初心。

卓小米深深震惊，上前一步扶住了黄天霸的尸体道：“黄大叔……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啊。”但可惜黄天霸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的沉默似乎在说：

我，不求世人理解！

孙奎一边打包财宝一边说：“黄天霸你也有今天，唉，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武林！”声音中仿佛有无数的忧伤，他毫不在意卓小米的存在，也许对他而言卓小米根本就是一只蝼蚁，随手就可以捏死，更或许，孙奎也累了。

墓穴里升起了卓小米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包含许多内容。

在哭声中，墓穴突然不可思议地剧烈晃动了起来，金光四散，巨大的石块从墓穴顶端砸下，猝不及防的孙奎惨叫一声被压在了下面。卓小米猛然清醒，抄起紫气东来，施展轻功便一跃而出。

大地震颤，一道人影带着强盛的紫气，“刷”地一声从越王古墓中飞了出来，隐没在竹林里。

“咦？方才穿过我俩的那人是？”

（七）

2018年1月25日停服维护公告：

亲爱的玩家朋友，《莆田竹海资料片》内测到此告一段落，官方第一期大型多人活动“越王宝藏”已成功闭幕，再次感谢各位玩家的大力爱戴和支持。新资料片将在2小时后开放下载，请耐心等待。在本次的越王宝藏活动中，玩家卓小米技压群雄，获得了本服第一把70级神器“紫气东来”，让我们大力恭喜该玩家，也祝您游戏愉快。

《苍穹神剑》运营团队 2018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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