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没有葬入先帝的陵寝,却在皇陵的东面三里的地方选了一块地营造了单独的一片陵园。考宫之后,太后便下葬在此处,与先帝遥遥相望,并肩而立,却彼此可望不可即。
天市一直在怀疑,这是摄政王故意安排的。一步之遥,永世相望。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怨念,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问到他的时候,摄政王益阳却矢口否认:“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天市不去理他,心中暗自腹诽。上半辈子都为了她,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守灵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孤苦寂寞,恰恰相反,天市简直有点不胜其扰。
先是太后下葬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所有皇族女眷都需在太后棺椁前守着。伺候这一大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们,已经让身为半个主人的天市头大如斗了。好在摄政王拨来不少得力人手,连黄虎都被调过来把总调度。天市要做的,无非是迎来送往,关照好贵妇们的衣食用度。
四十九天过后,贵妇们各自回家,场面上倒是清静了,不过五六个月的样子,出乎意料的事情却接踵而来。
最先是户部尚书萧云攀府中的一位夫人借着拜谒太后陵的名义找上门来,天市不得不打醒精神接待。这位萧夫人看着面生,并不在当初为太后送葬的行列中,谈过几轮之后,萧夫人对着天市抹起了眼泪,天市才突然想起来,这位户部尚书萧云攀不就是之前益阳逼着她看的奏本中,排在首位被青州知府弹劾的那位吗。
原来萧云攀的四子萧雒替父亲回原籍青州祭扫祖坟的路上遇见两个还算投机的同伴,三人结伴同游,来到青州后照例由当地官员陪同祭扫墓地,过后萧雒以地主的身份宴请这两位同伴,言谈间才发现这二人竟是从南越而来的。当时萧雒已知不妥,找了个理由罢了宴席,别过两人从速返京。不料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不久青州知府芮统上表弹劾指萧雒奉萧云攀之命与南越来的奸细暗中结交,出卖朝廷情报,如今两名奸细已经抓获,供认不讳,人证俱在,萧云攀当立即罢职下狱,由大理寺审断。
这是个不得了的罪名。天市也是第一次听说,脑中一片混乱。
她记得当初摄政王是提过那些奏章中的人物和事件都与纪家相关,这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天市相信事涉南越,定然少不了纪家的影子。萧夫人涕泪横流,再三表白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与南越绝无瓜葛,本是年轻人萍水相逢江湖相交的美谈,万万料不到会成了株连九族的重罪。
萧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地说:“所幸摄政王圣明,并没有凭借一面之词就降罪于萧家,只是拘锁了萧云攀萧雒父子,罚俸三年,家财田产未定罪之前倒是未动。且家眷们仍可以出门走动,奴家这才能来这里见姑娘。”
天市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萧夫人倒是一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匪夷所思:“这天底下若还有能救我家老爷的,非姑娘莫属。”
她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情,让天市看得十分不爽,是一种隐藏在恳切背后的躲闪,似乎来求她纪天市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为了丈夫儿子,少不得舍出一身剐而来的。
天市不明白了,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耐替姓萧的爷俩说两句好话就他二人的性命,只说这萧夫人到底是为什么有这个信心只要来找她,就一定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天市问了几句,不得要领,索性单刀直入:“究竟是谁指点萧夫人来的?”
萧夫人一愣,有些为难。天市于是明白,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过大概嘱咐过萧夫人不让她透露那人的身份。
果然萧夫人十分抱歉地施了一礼:“实在不是奴家对姑娘有所隐瞒,只是答应了那位老先生,不得说出他的身份。”
老先生?!天市几乎立即就猜出了这是谁在捣鬼,反倒沉下性子来,和善地问:“那位老先生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萧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只是说这事姑娘只要愿意,便一定能帮我家脱难。其余倒是没说什么。”
天市刚有些失望,拿起茶碗喝了口水,谁知萧夫人下面的话却让天市差点把水给喷出来。
萧夫人说:“其实如今谁又不知道,天市姑娘是陛下心中第一惦念的人。只要天市姑娘在陛下耳边吹吹风,陛下出面,摄政王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吧。”
什么叫第一惦念?什么叫吹风?她纪天市是魏长风的什么人了?有这么大张脸,连朝廷里要员的生杀予夺都能插手?这不是把她往妖媚惑主的不归路上推吗?这个黑锅要是背上了,她纪天市一辈子的清白就毁了。
小皇帝魏长风听了这话从鼻子里重重地嗤了一声出来:“清白?她还有清白吗?”
这句反问传到天市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忙于应付找上门来的第二拨人,长州太守崔云舫的妹子,工部员外郎赵一庭的夫人崔云琅。赵夫人倒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找天市救命的,她的事情更麻烦些,而天市对这桩麻烦事儿也不陌生,毫不意外也是摄政王此前让她看的那五十个奏章中的一件。
长州天市并不陌生,当年随着父亲从楚乡到定陶寻找姐姐时便经过过。那里距离定陶不过二十余里远,却和定陶是两派景象。定陶因为有了世代后族纪家,家族兴旺,人丁富庶,连带着整个定陶都比别处富裕不少。久而久之,五乡八里的农人工匠也都奔着此处来找生活,虽是为人奴仆,却也能挣得妻儿老小生活安逸富足,是远近少有的好地方。
长州就不同了。长州地处中原与东夷之间,东夷臣服前两边战事不断,本就已经是民生艰难了,原指望收服东夷后此处百姓能够由此过上安平的日子,纵然不能如同定陶百姓一样富足,至少也图个安居乐业,家宅平安。谁知东夷归顺后,国界卫所前推,常年驻扎在这里的十几万大军转移开拔,原先依靠供应军队为生的百姓骤然失业,整个长州顿时陷入困顿之中。长州太守崔云舫也是个勤政爱民的父母官,不忍见百姓穷困,善心一起,大笔一挥,允许百姓随大军转移到新的驻所,继续供给军队所需。
这一来虽然百姓们感恩戴德,向崔运舫上了青天伞,却也把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长州一带数万亩良田因为人烟稀少逐渐荒芜。
为了解决良田变荒地的问题,户部上本奏请朝廷对青州荒地重新堪舆后,将全国各地豪族迁入,命他们屯垦开荒,填补空缺。这本是好事,摄政王也已经批准了这一计划。天市记得当初在摄政王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一个奏章,虽然来龙去脉并不十分确切,但大致对的上号。不想过了半年,事情又自己找上了门。
“重新堪舆开荒,这是好事儿啊,总不能让土地就这么荒着吧。”天市和赵夫人崔云琅并肩攀上高高的白玉石阶,前往供奉着太后牌位的丹景殿拜谒。
本朝皇族殡葬遵循前朝例,皇帝由后妃陪葬,陵园中分上中下院,昭穆为陵,中间筑高台曰丹景殿,供奉陪葬诸贵人的名号,后人亲友可以前来拜谒祭扫。丹景殿高达三百余尺,南面由白玉砌成三千级台阶,直如通天般通往丹景殿。
赵夫人平日里娇生惯养,哪里爬过这么多的台阶,只爬了不到三分之一,便已经气喘如牛,话都说不大上来。见天市仍然气定神闲,还有余暇问出这话来,只得插着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姑娘……有……有所不知……若别的地方开荒自然是最好的好事儿,可长州却与定陶相邻。”
只一句,天市便听明白了。
此处才是绝佳谈话的地方,方圆几十里空旷开阔,玉阶通天,左右没有可以隐蔽之处,也就没有了隔墙有耳的担忧。天市问:可是与纪家相关。
赵夫人点了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天市扶着她向上又走了几级台阶,笑道:“这里可以歇脚,夫人歇歇吧。”
摄政王说过,那五十份奏章都与纪家有关,自然这件事也不例外。天市已经大致明白,这里面的关键便在于与长州近在咫尺的定陶纪家定然对这几万亩荒田垂涎已久,如今户部上表重新堪舆,如果纪家适时插足进来,只怕这万亩良田转眼就姓了纪。
赵夫人缓过气来,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我兄长是长州的父母官,眼下的局面是他一时疏忽造成的。他愿意以头上的乌纱来担待,可这万亩良田如果真被兼并入了纪家,那他就是国家的罪人了。因此兄长嘱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见姑娘一面,陈清利害,请姑娘相机处置。”
天市愣了一下,失笑:“跟我说有什么用,这种正经的国家大事,应该在朝堂上向摄政王说明白呀。”
赵夫人苦笑:“姑娘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今朝堂满是纪家党羽,我兄长不过一个五品知府,并没有直接表奏的权限,所有奏章都会先被几位尚书先查看,哪里到得了摄政王的眼前。”
天市大奇:“跟我说就有用么?”
赵夫人拉住天市的手,无比诚恳:“说句不怕姑娘生气的话,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摄政王对姑娘是另眼相待。宫里宫外都在传说,摄政王行事乖张古怪,只有姑娘的话他才听得进去。我兄长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拜托我无论如何来见姑娘的。”
天市只觉自己的脸轰地一下火烧火燎了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这回又换成了摄政王。她纪天市何德何能,一面操纵着小皇帝,一面蛊惑着摄政王,这些人竟然真的相信这种朝堂上的大事儿,轮得到她来干涉吗?
就算摄政王跟自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吧,天市相信他们也还没有毫无顾忌到街知巷闻的地步。那么究竟是谁在散布消息,把一切相关的嫌疑往她身上引?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怕不等摄政王的那个三年之期时满,她纪天市就要被一众大臣们以干涉朝政魅惑君王的罪名五马分尸了扔到河里去喂鱼。到底谁跟她这么不共戴天的,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天市越想越是心惊,匆匆敷衍地送走了赵夫人回来,便让湘灵往摄政王那里送信,只说立即要见他,有很重要的事。
湘灵坐着马车出发了。按照穆陵往来京城的距离,无论如何也得两天才能见到摄政王。天市心神不宁,寝食不安,不停地催促蝶舞去陵园入口处张望,看摄政王的车驾来了没有。她自然明白干着急没用,但是眼下除了干着急,她也无事可做。与其枯坐,不如折腾。只是蝶舞不堪折腾,跑了几次之后索性躲起来不露面。天市找不到人,满园的内侍宫女们都看着面目陌生,不敢信任,愈发地焦急不安起来。
快到掌灯时分,听得外面传来喧闹之声,天市精神一振,以为奇迹发生,摄政王竟然真的赶到了。
此时已近岁末,天市从住处迎出去,天上漫漫洒洒飘起了雪花。寒风拂到脸上,让她不由自主一怔,神思不由自主又飞回了最初随摄政王进京因脚上冻疮滞留在京畿的那段日子……不,实际上此刻蓦然闯入她脑海的,是那一夜手执明珠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拥在怀中,给她光明让她温暖的那个人。即使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即使明白他所作的一切,为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也仍然洗不去那一个瞬间印刻在她心头的动心。只为了这一点,她一直在坚持,从来不曾放弃。
外面纷杂的脚步声在垂花门的外面安静了下来,天市迅速迎出去:“怎么来的这么快……”
话刚说了一半骤然消失,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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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他下巴略收,看着天市,一时没有出声。天市等待着,终于意识到他压根不打算说什么,浓重的失望伴着暮色袭上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可是现在都没办法说了。”摇了摇头,她说:“你想做什么我明白。你需要的我能给你。可是你必须跟我交换。”
他问:“用什么换?”
天市苦笑了一下,这么干脆利索毫不犹豫,果然是赤裸裸的利用。其实这样也好,就像做生意,有一说一,不用牵杂其它,不动心也就不伤心,不动情也就不伤情。这样很好,做他平等的游戏伙伴。
她挺直了身体,说:“我要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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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 �ox 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这更像是一场刑罚,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她来说都是如此。他们彼此僵持着,瞪视着,谁也没有先动。血顺着腿缝流出来,沾染了她身下雪白的裘皮。
他不敢动。
进入的那一瞬间,他就猛然惊醒,欲望变成了堵塞在茶壶里的饺子,无从宣泄。他在她的体内,被她僵硬的身体禁锢着,在她铺天盖地的凝视中,无从逃脱。
“别绷着,放松些……”咬着牙,他问,一滴汗水从鼻尖跌下,落在她胸膛上,溅开了花。
“疼,疼……你把我怎么了……”她眼泪流下来,渗入发际,和满额的汗水一起,交织起此刻惨淡的面色。
他只得先放松下来,慢慢退出来,将她打横搂在怀里,“没事,没事了。第一次都会疼,以后就好了。”
“就算有以后,也不是你。”她低声哼哼,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多地贴在他身上,感受他光裸皮肤下散发的热气。
“什么?”他不解。
“你不是要把我嫁给博原吗?”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没有说话。
天市有种绝望的感觉,她声音中的冷静和她喘息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你希望我去接近纪煌,但是作为你的人,我无法取得他的信任,只能通过博原未婚妻的身份,对不对?”
他失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她妖娆地白他,一语双关:“谁是谁身子里面的虫?”
一句话激得益阳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妖精,你就是个妖精。”
“白痴,你就是个白痴。”她毫不示弱。
激烈纠缠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行驶中的车驾已经停下来许久,他们沉迷于借着肌肤的摩擦产生出的快感。
“再来?”他问,跃跃欲试。
她拼命逃开,“不行,都说后面不是你了。”
“不许跑……”他抓住她的脚踝,把想要从自己身边跑开的她拽回来。
突然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孩子因为惊讶而变得尖锐的声音响起:“你们,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