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郭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停顿了一两秒钟后，他才意识到刚刚的景象只是一个梦。他长舒一口气，使自己慢慢静下来。此刻，老郭正睡在儿子房间的双层床上，他探手摸摸上铺，儿子呼吸均匀，正是熟睡的时候。

最近晚上临睡觉，儿子总是吵着要让老郭陪，老郭一向溺着儿子，就不顾妻子高敏的反对，耐心地睡在儿子的下铺陪着他。往往待儿子睡着后他才返回自己卧室。昨晚不知怎么的，眯了一会，竟睡着了。

醒了的老郭看看表，正是夜里两点，他感觉到头脑发沉。轻轻起来，再掩上儿子房间门，老郭踱到客厅的飘窗前，隔着玻璃，望着窗外的昏黄路灯，有车开过时候，也都静悄悄地，似乎司机们不忍打破深夜的寂静。

老郭一家的房子处于市政府新区旁，早几年还在价格洼地时，就全款买下来。现在想想，也是庆幸；若放到现在，以新区的房价涨幅，他们未必能买得起。虽然这套房子只有两间卧室，住下他们一家三口，倒还宽敞。孩子姥姥姥爷偶尔来看外孙，专门预留的独立餐厅恰好可以做临时的客卧，窗口摆床，通道口再做个屏风，摆张大床，也很合适。

老郭点起一支烟，平日里他从不抽烟，这个时候却特别想抽上一支。烟火一明一灭中，他浅浅吸进，又徐徐吐出。

梦里的情景还在： 他拿着辞职书和手头的准备多日的资料文件气呼呼地去找领导，说要交接手续，不想再继续做下去。领导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样子，笑眯眯地问缘由，老郭意气风发地说了很多，自我价值啦，工作内容繁琐不能好好发挥，不适合自己啦，林林总总。梦中的老郭慷慨激昂，老领导边听边点头附和。

一会儿功夫，老郭却又泄下气来，恍惚间额头一片湿冷。他拿着离职书，还去收拾了自己的物品，梦中，他抱着装着杂物的敞口纸箱，穿行在办公室走廊里。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忽地，跳转到下一个镜头，他抱着纸箱在街头奔跑，气喘吁吁，累极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跑着跑着，面前一条深沟，看不到对岸，黑魆魆看不见底，老郭躲闪不及，一头栽了下去......

02

老郭还是小郭的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他出生在安徽南部的一个小县城，家里兄弟姊妹多，他是最小的儿子。当他考上中国西北的一所军校时候，大姐都已经40多岁了，父母也都显出老态，以他们的态度，对这个小儿子上不上学都没有太多要求：能考上好学校，家里弟兄姊妹凑凑钱，也能供得起念学。若考不上大学，家里的田地也好有一个帮手，继续在村里或去外乡打工，生活也都过得去。

小郭很小的时候就急于走出这个家，或者可以说，他急切地想逃离那个环境，然而逃去哪里，当时的小郭并没有答案。

成为老郭之前，小郭绝对是学校里的顶级学霸，专业、业务，样样都是一流。长得也周正，身材挺拔，一身军装穿戴下来，英气尽显。几年之后，小郭来到驻扎在学校地的某军队，以技术骨干担当起营地所有修建和改建工作。工作中的他尽心尽力，甚至还被选拔上当年建国50年的阅兵方阵去北京天安门演练。

小郭结婚也是在军营里，申请的一房一厅被妻子收拾地简洁、明亮。小客厅墙壁上还专门留了一块地方，用于悬挂照片。正中醒目的地方，就是那副北京阅兵集体照，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只有大致轮廓，都看不清楚容貌。有客人来时，小郭总会兴致勃勃地考察客人的眼力，看能不能找到他。那时的小郭神清气爽，眼前似乎正有一副巨大的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03

又过了几年，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身边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小郭的称呼被变成了老郭。初听到这个称谓还不习惯，叫着叫着，竟也渐渐顺耳了。可见，人的适应性是无处不在。工作上原先老领导很是器重老郭，当答应他的又一次提干后来却生了变化，老郭恰又属于默默干活却又不会邀功的那一类。后来事情有了转机，却需要外调到向西更远的一所城市驻队。妻子不好说什么，一切都由老郭做了主，于是整整六年的外调，幼儿园老师的妻子所有寒暑假、节假日都是在他的外调城市度过的。繁忙的工作，老郭不敢有丝毫懈怠，常常一连几个春节都不敢回老家。就这么的，老郭渐渐心生倦意，他想转业了。

让老郭下定决心转业的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妻子和儿子，外调的几年恰是儿子出生的一年，六年间，对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寒暑假短暂的几十天，妻子高敏是原部队驻地幼儿园老师，这样就比 其他工作多了两个寒暑假，高敏总是趁着假期，想让儿子，也让自己熟悉 正常的家庭生活，让儿子感受三个人的日子，哪怕就是普通平常的每一天。

离开军营的那天，高敏带着儿子来接他一同返回。老郭沉默着，儿子兴奋异常，蹦跳着在行李间穿梭不停。老郭望着身边的人，似乎又回到十几年前离家求学的时候，同样有亲人的期望，不同的是没有了自己的兴奋与激情，这种逃兵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转业去向很顺利，市城建处。机关的生活轻松很多，却繁杂，老郭很快就成为名副其实的老郭了。他常年规律生活渐渐被各种不规律打乱，身体也出现很多症状。肠胃紊乱，功能失调，这对于工作时间常常不固定，有需要经常性出差跑企业的他无疑是一种阻力。

这天，老郭决定去看看老中医，肠胃经常性绞痛，西医已经开了不少药，吃下去并没有多少进展，高敏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中医不错，俩人出发去看中医。结果又是一堆中药，为了好的疗效，高敏执意买回一个陶制药罐，亲自熬药，每天家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似乎还有种甜甜的香味。一家人在这药味中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04

梦中的景象，老郭在心里曾经想过好多次，另一个梦也经常会出现：那时候老郭还是新兵，刚刚入营的新兵训练，操练场上高强度的拼杀集训一整天，夜里躺在床铺上，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恰恰是那样的环境，却让小郭当时感到无比妥帖，那种脑子里完全不用想，也完全来不及想任何东西的状况，只要听着起床号，只要跟着队伍就一切都朝着该有的方向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

老郭躺在床上，依然无法入睡，他在心里数着自己这多年干过的事情，似乎一直在陀螺似得不停打转儿，细想下来又似乎什么没有值得一提的事情。他看看窗外，等着天亮，心里对自己默念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在心里一直等待着起床号的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