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保持这样的习惯——和父母怄了气就绝食,然后到梦里吃各种美味——已经很多年了。
这天,她比平时都要生气,含着泪,倒在床上,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以前,她会到了小吃一条街或者游乐场,梦到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小吃摊。她最爱炸馒头和卤蛋,每次睡得迷迷糊糊,给了钱,就往身边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一通塞。
老板总是很贴心,帮她将食物用袋子包裹好,因为她说,怕下次到不了这里,再出现饿肚子做梦的情况,她好歹可以把这次梦里的食物翻出来吃。
老板问她,下次还不见得是什么时候,兴许就坏了,不坏也凉了,不好吃了。她说,没关系,我知道是做梦呢,做梦哪里能吃出好坏冷暖。
老板说,就算做梦,也不可以亏待自己哟!
她问,那怎么办呢?
老板说,你尽管放心吃吧,下次你再饿了,不管你梦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她说,我不信。
老板说,我会魔法的。
她说,我更不信。
老板说,我们打赌,你这个梦做完,你藏的食物会在你的枕边出现。
她说,你骗人,做梦怎么可能会真的出现。
老板说,是不是骗人你醒了就知道了,如果我骗你,下次你再来找我算账呀!
她半信半疑。
老板笑笑,傻丫头,但是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哟!
她笑着说好,眼角眉梢就像一朵不染尘世的清莲,看的老板也笑眯眯了。
那年,宁,有七八岁吧,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宁一直保守着这跟秘密,因为她真的每次都能在醒来后发现枕边,床头的美味。
而这次,她没有梦到小吃街或是游乐园,而是一片荒地,周围漆黑一片,头顶偶有三两颗星,她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泛着亮光的一滩,应该是水塘。
身边没有树,也闻不到花香,她抱膝蹲下,保存体力,依稀感到身边的小草在夜风的吹拂下晃动着小小的身子。
“我就和这小草一样,可怜,渺小,孤单!”宁自言自语,又叹气道,“还不如这小草,他们的家人就在他们身边,而我只有自己。”
宁心里又孤单又恐惧,她怕这黑夜里突然窜出什么怪物,虽然是在梦里,可,她还是从心里害怕,甚至喘不上气来。
“神仙,菩萨,老板,你到底在哪?魔术师?仙女?你不是说你会法术,为什么不出现?我好饿,好怕,你骗人。”宁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透着无助,还带着颤抖,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一行行地落。
“孩子,你在哪?我怎么找不到你?”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山涧里流出的清泉,滋养着路人疲惫干渴的心。
“老板,我在这里,这里好黑,我害怕!”宁止住哭声,急忙站起来。
“别怕,你看到光了吗?我提了一盏灯,你看到亮光,就往前走!来,看到了吗?”那个声音缓缓地说着,慢慢抚平宁心里的不安和恐惧。
宁又擦干眼泪,再用力揉揉眼,使劲往四周看着,终于,在水塘的方向,发现了亮光。
“我看到了,你是在水塘那边吗?”宁大声朝着对岸问。
“对,你看到了,对吗?”熟悉的声音说,“现在慢慢走过来。”
“……”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不,你骗人,水上面怎么站人?你不是老板,你是谁,你是坏人,你走开。”
“……”
那个声音不说话了,夜风呼呼地吹,宁觉得脸上又流出来的泪被风吹干,心里的恐惧也被风吹干了——变成干瘪的,赤裸的恐惧。
“妈妈……”宁终于不再想着睡前和父母怄气的事情,大喊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宁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终于听到父母的声音。
“小宁,小宁,你在哪儿?妈妈在这,跟妈妈回家!”
“小宁,爸爸也在这,来,别怕。”
“爸,妈,”宁带着哭腔,终于从梦里醒了过来。
“好了,不哭了,我们在呢!”宁的妈妈帮她捋着乱糟糟的头发说。
“妈!”宁哽咽完,收拾情绪说,“我饿了。”
“好好好,你等着,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烤馒头,还有卤蛋也还有呢!”宁妈妈赶紧往厨房走去。
1
看着妈妈走了,宁跟爸爸说:“爸,你一定要跟妈妈离婚吗?离开妈妈,就再也没有人如此爱你了!”
宁爸爸心头一惊。
“你都知道了?”顿了顿,宁爸爸说,“所以你今晚和你妈闹情绪……”
“对,我就是闹给你看的,即使我再说你不好,我妈也是处处维护你,你去哪里找这样的妻子!”宁有些激动。
“哎,有些事,你不懂!”宁爸爸一脸无奈。
“我当然不懂!”宁接话,在爸爸再次开口前赶紧说,“我不懂一个肯为家庭和丈夫牺牲一切的女人为什么就比不过那些会撒娇的姑娘,你喜欢会撒娇的,我也会呀!我也不懂,为什么你每次喝酒回家,不管多晚,妈妈都要等你,给你端茶递水,伺候你洗漱更衣。我更不懂为什么明知道你做得不对,和别人勾三搭四,妈妈还要说你是逢场作戏,给你台阶下!”
宁越说越难过,越替妈妈不值得。
“我懂,因为你。”宁爸爸叹了口气,“我们的感情早就名存实亡了,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
“为了我?不是因为爱你?”宁问得很不自信,明明就知道答案,却不肯承认。
“傻丫头,你以为每次做梦梦到的老板是谁?除了你妈妈,还有谁如此贴心,知道你的口味?还不分时间的出现在你身边?”宁爸爸说。
“你知道我的梦?”宁惊讶地问。
“傻丫头,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很厉害?”宁爸爸故作神秘。
“对呀,明明就是,……”我和老板的秘密,你怎么知道,而且“不对呀,老板并不是妈妈的样子呀!”宁继续追问。
“傻孩子,生生世世轮回苦,色身是假的,只有本我的意识是真的。”宁爸爸叹息着。
“我更糊涂了。”宁越来越不知道爸爸在讲什么。
“其实就是,”宁爸爸故作神秘后,又突然笑着说,“你说梦话来着!哈哈哈,被我骗到了吧!”
“爸,”宁娇嗔,“你讨厌!”
“你们两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就在此时,宁妈妈端着夜宵走了进来。
“妈,爸爸欺负我!还说知道我的梦!”宁边接过妈妈手里的餐盘边说。
“什么?”宁妈妈似乎受了惊吓,脚步都有点不稳。
宁爸爸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暂时放下心来。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又都是油烟味了!”宁爸爸和宁妈妈说。
“好,谢谢老公!”宁妈妈温暖的笑意,让宁觉得很难过。
“爸,我跟你说的事,你……”宁是说,离婚的事。
“我会考虑的!”说完宁爸爸推门走了出去。
爸,再没有人如此爱你了,你要珍惜呀!
2
待宁吃饱又睡后,宁妈妈回到主卧。
宁爸爸坐在床上,缓缓开口:“她不想我们离婚!”
“那就不离,总会有别的方法的!”宁妈妈马上应和。
“还有什么方法?”宁爸爸有些急。
“你急什么,小心被她听到!”宁妈妈赶紧到门口看了看,还好,宁的房门紧闭。
“我知道你爱她,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可是,她父母走了那么多年了,我们难道要一直装下去吗?我离开水久了,是会变鱼干的!”宁爸爸一边说,一边脱掉居家服,手臂上的鳞片清晰可见。
“都十几年了,不是一直好好的,你怎么最近总提这事!”宁妈妈边说,边脱掉衣服,躺进浴缸。
“还不是因为最近水质越来越差,那丫头还经常跟咱们吵架,我浪费了太多精力进她的梦里,她还乐此不疲。可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今天就没能控制好,她才走偏了。”宁爸爸也躺进浴缸。
哗啦的水声里,两尾金灿灿的仙鱼在浴缸里游动。
“还说呢,她差点回不来,你赶紧好好修炼,别老想着用离婚这样无趣的方式离开我们。你离开又怎样,难道她不会找爸爸吗?”
“你很奇怪,不是说好了,先离婚,然后你借口去找我,说感情复合,然后周游世界嘛!”宁爸爸,哦,不对,鱼爸爸说。
“那我们明天就去周游世界,把积蓄留给她。就不用一直扮演别人,窝在这个小地方了!”鱼妈妈妥协。
“明天再说吧,明天你不见得又有什么主意了!”鱼爸爸叹息。
3
第二天,宁起了个大早,但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庙里。
推开一扇轻掩的门扉,宁慢慢走进去。
“你还是不肯回去?”宁看着眼前的人,那分明是剃度了的父亲。
“姑娘让我回去哪里?我从哪里来,应该回哪里去,你又知道?”对方不答反问。
“我在家里养了两条鱼精,你可知道?”宁赌气,又像破釜沉舟。
“你又怎知,他们前世今生不曾与你有父女母女情缘?”出家人问。
“你说什么?”宁诧异,自从两个月前偶然陪陪同学到这里求逢考必过签,遇到了这眼前人,宁就觉得他才是自己的父亲。
她马上就去找了住持,这才知道家里的爸妈并不是自己的爸妈,可能早就不是了,因为这庙里的爸爸早在自己十几年前就来了。
可宁并没有害怕,因为不过他们是谁,都未曾伤害过自己。可她也想认回自己的爸爸,更想知道自己妈妈去了哪里。
于是她每隔几天就来问这僧人,可曾愿意回家,但每次,他都不愿意。
“还是老样子?”住持来问宁。
“老方丈,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回家,也不管家里有谁,甚至不担心我的安危!”宁说着,眼前便模糊了。
“你告诉他了?”住持问。
“嗯!”宁抹抹眼泪,“但他还是无动于衷!”
4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住持缓缓说道,“五十年前,有个寺庙,经常组织僧人放生,超度,皈依……”
有一年,镇上发了大水,到处都是洪水,冲垮了很多房屋,镇民们都说,寺庙是假的,天天放生,还不是让这些鱼虾到水里为非作歹去了?
众怒难平之际,偏偏赶上有两尾泛着金黄的鱼被镇民发现了,有人说,他们是龙王的孩子,杀了他们,才能告慰死去的亡灵。
当时寺庙里的老住持不应,甘愿替他们去死,用自己的性命,救了那两尾鱼。后来,人们也终于把他们放生了。
几年后,有个女人,抱了孩子,送到寺庙,说此子与佛有缘,所以送与佛门。
这孩子在庙里长大,长大后却说要到尘世了缘。他走后没多久,便又回到庙里,并带回一个女香客,后来,两人便结婚了,婚后不久生了一个女儿。
小女儿五岁的时候,路过一个市场,救了一尾金灿灿的仙鱼。小女儿七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得了绝症,去世了,父亲就回到了寺庙。
“不对呀,那小女儿那么小,跟谁住?”宁问出自己隐约猜到答案的疑惑。
“当然是跟她的父母!”住持答得理所当然。
“就是那对仙鱼幻城的父母?”宁有点激动。
“是也不是!”老住持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宁有点受不了了,“方丈,您就别卖关子了!”
“一切色相皆是虚妄,”住持看着宁,缓缓道出原委,“当年那被送到庙里的孩子本不应该是那妇人的孩子,可那妇人,为报恩,舍弃了自己命里该有的女儿缘分,硬是要这个孩子入了自己腹中的胎里。”
“所以,那妇人是那尾仙鱼,那上任住持也就是我的父亲,也就是仙鱼送来的孩子?”宁慢慢梳理。
“对。”住持等着宁慢慢理清。
“而我,原本就该是她的孩子?”宁恍然大悟,而后又问,“那我救的是?”
“是你本来就该叫母亲的人,她之所以出现在市场,也是为了去看你,但离开水里太久,才现了原形。”住持回答。
“那我母亲,又是因何机缘,孕育了我?”宁问出最后的疑惑。
“哎!”住持叹气道,“你母亲,就是当时坚决要杀死那两尾仙鱼,最后逼死了老住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