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良是我的初中同学。是让我很多年都难以释怀的一个人。
我们之间的关系,好比一道二元一次方程式。X是我喜欢他,Y是他喜欢我;或者X是我喜欢他,Y是他不喜欢我。答案在博良那里,只是我永远都不会去追问。
或许也正因为无解,才可以一生惦念。
博良是初二时复读来到我们班的。
那时候,我们生活的小乡镇还很热闹,乡政府,卫生院,信用社,邮局等等,一些单位部门一应俱全,与之相应的,好多家小饭馆儿,综合商店,理发部,稀稀落落地也撒满了一条街。
学校里的孩子们,大概就来自于这几种家庭。一部分,父母是公职人员,在各个部门上班;一部分,父母开店,做些小买卖。其余大部分,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而我,多少又有些不同,我的父母是农民,但又不种田,他们都靠手艺维持生计。父亲做瓦工,母亲开了个小成衣铺。
博良家,在学校对面开了一家食杂店,我家在他家西南方的位置。如果两两相望的话,从我学习的北侧小屋,能望见博良家的前窗。当然,他也看得见我家的后窗。
博良妈闲来无事时,总会在家里招一些牌友打麻将。那些牌友自然都是这条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我另一个女同学木子的妈妈就是博良妈的牌友,她在乡计划办工作。
以博良木子为代表的一部分孩子,是学校里的“贵族”。他们自带着光芒,自带着傲娇。而他们的光芒,恰恰变成了萦绕在我心头的一团灰暗。我用了很多年,做了很多努力,才驱赶走这团灰暗。当然,这怨不得别人,是我自己强烈的虚荣心在作祟。
可是年少轻狂,谁不渴望耀眼,谁不想备受瞩目?那种无形的自我比较,无形的自卑都转化为一个信念,只要我好好学习,只要有一天我走出这座村庄,我定可以扬眉吐气。
事实上,单从学习成绩来说,我在学校里早已是博得了一席之地的。我是各个老师, 甚至校长都经常挂在嘴边表扬的学生,“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某某竞赛一等奖”等等,我们那所学校里能给予的各种荣誉,我都拔得头筹,我早已成为校园里的佼佼者。我自然也变得傲娇起来。但,唯独在博良面前,我的内心总是胆怯而卑谦。
博良的成绩比我还要好。所以,我总是感谢好成绩。因为都爱学习,我和博良会经常在一起讨论一些难题。渐渐的,关系竟然特别融洽起来。
谁有些好玩的小东西,一定是第一个拿给彼此分享。有一年端午,同学们拿了鸡蛋去学校,我们俩灵机一动,用水彩笔在蛋壳上画了一个可爱的小人,同学们都来围观。我们俩如获至宝,他保存一会儿,我又拿来把玩一阵。
还有一次,美术课老师讲了一节“雕刻的欣赏”,我们就试着用削笔刀在白色粉笔上雕刻人物,人物形象是穿长款风衣的绅士 。
我们都沉浸并享受着这种快乐,纯粹而简单。从未想过,这种美好,却如高阁之上一件精美无价的工艺品,因为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轻轻一推,瞬间就碎了一地。
那是一个下午,好几个男同学坐在一起嘀咕着,好像是想从博良那儿借一件什么东西,但又怕被拒绝。
其中一个男同学,突然用手指了指我,然后嬉笑着和那几个人说,你先找她呀,让她帮你借,博良一定会借给她的。他们那关系……说完几个人又坏笑了好一阵。
我抬头望望座位上的博良,谁也没有说话。
从那天下午开始,博良就不再理我了,就算面对面碰到,他也以各种状态躲闪我。
我想,博良大概是害怕别人误会了我们,早恋可不是我们愿意触及的字眼,我们的目标是梦想和远方。
然而,几个月后,博良开始和木子玩得火热起来。
一次,学校组织去野外劳动,干了一下午的活又步行回家,简直累到想哭,我和几位同学坐在路边休息,博良却骑着自行车,后头载着木子,他们谈笑着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博良笑得那么大声,好像是特别笑给我听一样。
不理就不理吧,我也不理你,谁非要让你理呢。
可这种骄傲的倔强,一点点开始出卖我,我渐渐地渴望着博良和我说句话,渴望着,如果他出去玩儿,可以叫上我。甚至数学课上,我拼命努力,在博良之前做出一些难题,来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仍旧对我不理不睬。
我自然很是懊恼,但那时,也还只是单纯的有些不甘心。感觉上是自己输了一场竞赛,输的彻头彻尾。以至于多年后和朋友提起博良时,他们说,我那根本算不上是真喜欢,而是对博良的崇拜,是对木子的不服,是我强烈的好胜心没得到满足的一种渴望。
仔细想想,那时候或许有这些成分。但若干年以后,我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过博良。
如果说,我们之间永远不相往来,我也会死心塌地的去认输,去确认Y的解。
而初三下学期时,我和博良冷若冰霜的关系,开始因毕业的茫然和不安,一点点融化,虽然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温度,但至少让我的心暖了很久。对Y的取值又不确定起来。不确定又在乎的东西才最折磨人。
中考前突击,大家都卯着劲比着学,而且是偷偷地学。
博良白天看起来并不很用功,大家都说,也不见博良怎么学习啊。只有我知道博良的努力。
博良学习的时间在凌晨。
那时,我每天晚上一般是学到十一点钟左右,临睡前,我隔着窗子望出去,博良家已经关灯,但不管我早晨多早起床,博良家的灯都是亮着的。
有一次,上学路上又碰到博良,我说,你每天晚上学习时间好久啊。他说,你不是也一样嘛,总是睡那么晚。
我们依然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这一晚一早的两盏灯暗暗较劲了有半年之久。我相信,有些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中考志愿填报的那几天,博良突然主动找到我,特别认真地对我说,你真的决定报考师范了?
是啊,决定了。
毕业后要是把你分配到特别偏僻的乡村,你也去?
我也不知道,到那时候再说吧。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报考高中,以后学历会是很重要的。
感谢博良,这些话,每一个字我都烙金镶嵌,嵌在最柔软的心坎上。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博良是那个时候最懂我的人。
后来,我还是去读了师范。博良如愿考入县重点高中。梦想和远方,把一切过往都抛在了身后。
毕业后,我和博良共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我初中毕业的两年后,弟弟也考入县一中。新生报道时,母亲的意思是让父亲送他。弟弟坚持说,让我姐跟着我去就好。我心里暗自高兴,我想,说不定能遇见博良。嗯,一定会遇见的。
上天眷顾,我和弟弟排队领备品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我按捺住心里的小激动,故作淡定和博良打招呼。博良比从前沉稳了许多,我甚至看出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丝的忧郁。或许,高中生活的压力太大吧。
我以为,博良打过招呼也就算了。但他却没有离开,陪着我和弟弟把一切安排妥当。我们之间仍旧只是简单一些交谈,事情却都格外的顺利。
那时,我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那里。我后来曾无数次的畅想,如果能和他们一起在这里学习,该是怎样一种美好。
博良还是转身走了,我们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再一次看见博良时,我已结婚,儿子两岁。我领着孩子回母亲那里,听母亲说,博良回来休假了。
那日午后,我出去办事儿,远远的就看见博良陪着他母亲正往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脚下步伐也乱了。逃也似的快速走开了。
那时博良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就职于中铁某局。我暗自高兴,自己喜欢过的人如此优秀。而他越是优秀,我愈加不敢走近。
后来,我总是从母亲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博良的消息,博良结婚了,买房子了,有宝宝了……博良再也不是我不敢说出口的小秘密了。只是,若干年以后,青春散场,各自为安,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以回望那些美好的资格。不过,我还是想讲出来,不关乎谁,也不说怀念,亦不求答案,只作是对青春的一场祭奠吧。
往后的日子,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