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激动的等待着这座特制飞机的起飞。机舱上的人随意散坐着,看起来大家都不太熟悉。我们是从全国随机挑选出来进行这次特殊旅行的幸运者。对,是幸运者,机舱里的每个人也这样想,因为大家的神情里是难掩的愉悦。
我觉得自己坐在了整个机舱里最舒适的位置,两边的视野无尽开阔,整个飞机仿佛坐落在一座巨大的山顶崖间,白云在我们的脚下悠悠然然,飘渺而行。我闭上眼睛,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在吐纳天地之精华,想那古代的神人仙子也就这样的待遇了吧。
飞机起飞,身体顿觉不适,体内的江流时刻想要奔涌而出,挥洒自己原本无羁的生命。最初的几秒过去之后,眼前又迎来无数美景,眼睛都舍不得眨巴一下。突然,飞机在空中来了一个飞旋转身,我身子不稳,双手下意识去抓两旁的安全带,这是我才猛然发觉,哪里有什么安全带?
我只是坐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上,就像家里吃饭时的椅子一样,没有任何安全措施。这时飞机的速度极速降低,我的身体前冲直抵到前排的座椅上,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我向前。过了一会,飞机好不容易变得平稳一些,我看看别的乘客,大家似乎也都深吐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欣赏眼前美丽的风光了。
青山俊秀挺拔,宛若神情俊朗的翩翩少年。白云婀娜,与清风共舞,尽显曼妙身姿。瀑布的水花儿四溅,与阳光嬉戏,折射出七彩霞光……我心中正在感叹这风景的神设,眼前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形来,有的在空中轻轻飘飘,有的在地上低头行进,还有的就像动漫世界里的描绘过的单人头,只有一张脸却不见身躯。难道……?难道这是阴阳的分隔点?是人鬼共存的空间世界吗?
我心中不由骇然,鼓起勇气看看四周,其他人的面部表情变得僵化,似乎被抽走了记忆和思想,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躯壳。
太多的脸庞和魂灵从机舱的窗外飘过,飞机左躲右闪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被迫降落下来,“暂时休息”,机舱前面的显示屏上昂然挺立着这几个鲜艳的大红字。飞机还未停稳,机舱里坐着的这些空洞的躯壳纷纷站立,彷佛是到了自己家一样,一个接一个走下飞机,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杂乱和喧嚣,我甚至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两旁都有绿色长椅的七彩长廊上,并排坐着机舱里走下来的人。他们有的挺直了身子,睁大了空洞的双眼坐着,有的与先前在空中飘着的魂灵缠绵。我走着,看着,发现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每个人手里都攥着白色丝线,线的另一端是在我们头顶悬飞着的气球。我的是紫色的,通透的紫,泛着油的光亮。其他的人有各种颜色的气球,却都晦暗得没有了光亮。原本不多的人,分坐在长廊两侧竟也连成了两条挺长的平行线,我一步一步向前走。
长廊的另一端是飞机驾驶员,驾驶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秃顶男子,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发福。他看着我 ,露出睥睨和讽刺的微笑。我在这些行尸走肉之中,发现了唯一的活着的人,这是一个拥有自己记忆和能够思考的人。我径直向他走去,全然不顾他那奇怪的微笑:这是我的同类,我不需要害怕他,我告诉自己。
“你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变成了魂灵一样?”我的嘴巴在动,却没有声音。但是,我确信他听到了。他张开嘴巴做出哈哈大笑的姿态,依旧没有声音,“哈哈,你到现在竟然还能够保持自己活着时候的记忆和思想,哈哈……哈哈……不过,也不会太久了,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啦!啊哈哈……!”他说着一把将我的气球夺走,他蛮横且粗鲁要将我所有的气球捏破。我拼尽全力也只夺回了最后的那一只。紫色的光芒渐渐暗淡,最后竟像烛光一样微弱而无力,一阵微风就能让其熄灭。我神智渐渐模糊,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也许我也要变成这许多魂灵中的一个了,再也没有生命,没有之前的记忆,再也没有思考问题的能力,没有独立的思想,我也要变成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魂灵了吗?
“这样不好吗?”一个中年男子,侧坐在长椅上。很明显,他的作为人的智慧还没有彻底丧失。他是看到了从我心底流露出来的悲哀了吗?
“人类再也没有了相互的争抢、猜疑、迫害、勾心斗角,没有了生存的卑微和活着的悲哀。我们再也不需要向谁低头哈腰只为那一点微薄的工资,给自己和家人寻觅一点点足以活着的空间,再也不用住在那像笼子一样的所谓的房间,所谓的家,所谓的“Home”!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有着属于个体生命的独特记忆,我们的大脑可以思考,我们会哭,会笑,有悲哀,有难过,有兴奋,有激动……·我们拥有情感且能够互相沟通和交流。我们有文字,有音乐,有绘画,有歌剧,我们沐浴在历史和文化的长河……如果这一切全部丧失,即使生活在这样一个不愁衣食的所谓“天堂”,又有什么意义和乐趣呢?人类的幸福又从何而来?”
我们越说越激动,幸亏飞机驾驶员只顾享受抽烟的乐趣,全然没有发觉我们两个的交流。
“可是,这里也没有战争,没有疾病,没有贫穷,没有压迫……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足够的衣食,不必工作,不必忍受剥削和压迫,每个人都像生活在天堂一样,没有任何罪恶。你看,这一切多么安静和祥和,这不就是人类向往的大同世界?不就是人类渴盼的平等和自由吗?”
我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这个世界是魂鬼的世界,每个人拥有的都是空洞的眼神和僵硬的身躯,这里没有个体,更无“Home”!“哈哈,如果这就是自由,那我宁可不要这样可怜和卑微的自由!“我艰难地站起身,继续往飞机的方向走。他企图挽回我的那只手在半空中久久地停留……
“再见,“我心里想,“如果让我为了安逸在这个空洞苍白的世界上停留,我宁愿独自驾着飞机开向死亡。”我要用死亡向独特的生命和生命中的美妙与苦难致敬!
白云沧海之上,我独自坐在驾驶舱里,眼睛望向远方。我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美丽的一次翱翔,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向所有的过往,那生命存在的一切美妙与苦难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