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程遇对林觅的第一印象不好。
因为她在他帅出天际的颜值面前不仅不动摇，还让他吃了闭门羹！
等他锲而不舍地再次敲开门时，她还是端着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区别是眉间多了一抹不耐烦。
帅哥的自我修养，让程遇还是摆出了笑脸，可回应他的又是兜头一盆冷水。
林觅的声音，比她的脸色更冷，“相信你不是文盲，就算是，‘男女’两个字也应该认识。我找女租客。”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他一眼，才又接着说道：“很显然，你是男的。”
程遇向来在女人面前无往不利，人生头一遭经此冷遇，一时口不择言，挑眉道：“我是男的！可我性别男，爱好男，符合了么！”
他声音高了几个调，恰此时有人上楼，目光怪异地看他，林觅也一时愣神，他反倒坦然自若地挤进了屋。
“我说了不租给男生。”林觅快走两步，挡在程遇面前。
程遇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此时又倨傲地抬着下巴，大抵存了报仇的心思，反正当她是空气，理也不理，看也不看。
他视线流转，将客厅摆设打量一遍，目光落在电视墙上。
严格来说，那已经不是电视墙，墙上装了错落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绿色植物:绿萝、吊兰、常春藤……整个房间便有点儿像绿色森林，呼吸间似都能感受到凉意。
他挑剔道：“房子家具是旧了点，房东也……啧啧，不过好在有这么多可爱的植物。我租了，支付宝账号，一年租金，马上转。”
见林觅皱眉，似还要拒绝，他干脆道：“租金每个月多付一百。”
“不租。”
2
程遇相信这时代是有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的姑娘，但为毛非要让他遇上！
俗话说得好，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他眼珠转了几转，瞬间计上心来。
只见他握紧拳头，深呼一口气，敛了骄傲，换上一副哀伤的面孔，凄凄惨惨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租你这个房子，其实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住这个小区，我想离他近一点，想多一点机会，你能成全我么？”
沉默了一分钟，两分钟。
“好吧。”
“呃？”
“租金按你说的每个月加100，一年一次付清，你住次卧，今天搬进来还是？”
程遇对上林觅询问的眼神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是被他蹩脚的故事打动？还是之前只是欲擒故纵好加价？怎么忽然就同意了。
疑惑归疑惑，程遇还是回答道：“今天就住进来，我就这一个行李箱。”
林觅看一眼他不算大的行李箱，声明道：“住不够一年，房租也是不会退给你的。”
至此，程遇觉得，自己从颜值到人品，在她这里是丢了个精光，他懒得理她，径直往客房去了。
只他在心中将这笔账算在了自家老爹头上，要不是为了他，他至于在这里受气么。
3
林觅收了房租，程遇才住了三天，她就后悔了，纠结着该如何说让他退租，哪怕补偿他一两百，她都愿意。
说起来，也怪她自己。她之前没有出租过，只觉得是个女孩子就行，谁知来的是程遇，她的注意力就全放在了性别上，别的什么也没想起来，譬如工作时间、交友状况之类的。
等一连三天，除了饭点时间，都在家里跟程遇朝夕相对时，她才记起来问他：“你不上班么？”
他睨她一眼，继续在沙发上做躺尸，好一会儿才答了一句：“无业游民。”
“……”
林觅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程遇却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眉毛皱了皱，嘴角撇了撇，最明显的是她咽了咽口水。
他莫名就读出了多种情绪：震惊，委屈，后悔，无语，看她难受，他觉得心情畅快了。
他坐起来，笑得人畜无害，体贴道：“就算我是无业游民，该给你的房租是一分不差的给你了，守信用得很，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欠租。”
这句话的隐含意其实就是：我都这么守约，你总不至于违约吧。
一句话堵死了林觅想要退租的想法。
林觅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回了书房，关上门，决定眼不见为净。
程遇扳回一局，又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躺，心情简直不能再好。
4
几天相处下来，程遇觉得自己已经摸清林觅的脾气了。
她其实就是只纸老虎，也就初见的时候摆着一张冷脸唬人，其实内里羞涩腼腆得很，简直就是小白兔属性，那就怪不了他要化身为狼，逗弄她了。
起初是他忘了这不是自己家，就把衣服随意扔在沙发上，她只皱了皱眉，居然顺手把衣服叠好放在沙发上。
又有他吃东西，没吃完，又不记得放冰箱，她却帮他收拾了。
于是他便故意丢三落四。次数多了，像看出他是故意的，林觅直接把他的东西扔了，还端着一张冷脸扮无辜：“我以为你不要了。”
程遇吃了哑巴亏，自此收敛了一段时间。
但他很快就发现，林觅有治不了他的时候。
那回他洗澡后，裸着上身出来，正好遇见林觅拿杯子出来接水。
他看见她的脸瞬间就红了，视线丁点不敢落在他身上，还掩耳盗铃似的念叨着“啊，水杯”，又端着水杯退进了卧室，再也没出来。
于是三不五时的，程遇就要裸着上身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林觅也能装无所谓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却抵不过他恶劣地故意在她眼前走来走去。
其实作为房东，她大可以蛮横地叫他把自己的东西收好，叫他不准裸着上身出来，可她却傻到跟他换房间。
“你住主卧吧，里面带洗手间。”林觅说道。
“这可是你主动要换的，我是不会多加钱的。”程遇学着她当初的语气说道，仿佛怕她后悔似的。
见林觅点头，程遇却体贴道：“你是姑娘，你住里面方便，我不跟你抢。”
此一局，程遇自觉大获全胜。
5
这天，程遇起得早，一出屋门，就看见了林觅。
她光着脚，坐在高脚架上，给那一面绿墙上的植物浇水。她对着它们倒是肯展露笑颜，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带着天真烂漫，仿佛欢快的林间精灵。
阳光和风，都从落地窗处钻了进来，窗帘被吹得微动，影影绰绰。光和影流转在林觅的脚上、腿上，如同一支名曲，又似一阵清香。
程遇的视觉听觉嗅觉全都被调动起来，注定让他再难忘记这一刻。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才走近了，出声说道：“你对它们倒是温柔得很。”
林觅正全神贯注，他猛地出声，自然惊着了她，她惊叫一声，竟一个不稳，眼看着要从上面掉下来了。
程遇眼明手快，将她接了个满怀。
他低头，她仰头，俩人四目相接，似有什么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氤氲着。
“你放我下来吧，谢谢。”林觅客气说道。
程遇却不松手，反而用劲，如同对待小孩儿一般，把她往上抛了抛，惹得林觅又是一声惊呼。
他却嘲笑道：“你怎么这么轻？还没我家半大侄子重？不足90斤吧？”
“你管我！你放我下来！”林觅声音带着不同往常的慌乱，从来没有人这么与她亲昵过，她的脸有些红，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程遇这才后知后觉，这么做似乎有些亲密，他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放她下地了。
可真放下了，程遇又后悔了，觉得应该趁机逗逗她的，于是他又心情抑郁了。
这抑郁持续到温修远的到来时，不止没减，反而激增。
首先是林觅的反常，她居然换下了一成不变的T恤短裤，穿起了裙子。他问她，她却理所当然道：“温大哥说女孩子要多穿裙子。”
其次，她急于撇清关系一般，连连跟温修远解释他只是她的租客。
最后，她竟然对着他笑得花枝乱颤！好吧，如果微微笑意也算花枝乱颤的话。
虽然程遇不想承认，可他们的确一个温润如玉，一个人淡如菊。他们还偏偏站在绿墙前说话，他莫名就觉得眼前绿云压顶。
只是他却没想过这种心理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同事说你养的吊兰好，想托我再买一盆。”温修远笑道。
“好，你选吧。”林觅轻声道，温修远一直有帮她介绍顾客买她的盆栽。
“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妈说好久没见你了，今天一块儿聚聚。”温修远眼含笑意。
“好啊，”程遇抢先回答道，仿佛人家问的是他一般，而后才又添了一句：“不介意带上我吧。”
6
温修远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程遇身上，从进门时一扫而过地刻意忽视，到现在的四眼相对，细细打量。
他看他长得俊秀，眉眼间始终带着两分慵懒，似玩世不恭，又桀骜不驯，心中暗自想着林觅是否会被这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所吸引，他又对林觅是什么态度。
可程遇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意如何。
他在打量程遇的时候，程遇也在看他，正面对视，不躲不避，似一种无声地较量。
不需要林觅介绍，程遇就知道他的名字，包括他的工作、家庭成员等等信息。他这回来，就是为了他，准确地说，是为了他母亲。
温修远跟他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他严谨庄重，温文尔雅，可看似温和的表象下却藏着一颗强势的心，这从他一进门就刻意忽略他，就可以看出来。
程遇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打转，几乎瞬间就可以确定，是温修远对林觅有那么点心思，林觅是傻了吧唧地看不出来。
但他可没那么好心去当月老。
林觅看看俩人，想起来程遇这么多天躺在沙发上看对面楼，又想到他一开始说的喜欢男生，他认识温修远，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改天吧，改天我去找老师，今天我有点事。”林觅拒绝道。
有些人即便爱恋也未免过于克制和有分寸，温修远便是这样的人，他自认了解林觅的性子，所以也不多说，总以为还有下一次，于是笑道：“那你改天过来提前说，我好准备你喜欢吃的。”
林觅点头，送了温修远到门口。
“你是他母亲的学生？”程遇惊喜问道。
“嗯。”
他又问道：“那你肯定知道他母亲的喜好吧？他母亲喜欢什么样的……”
“我觉得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林觅出声打断了程遇的话，“老师应该不能接受同性恋，温大哥喜欢的也是女孩，我见过他以前的女朋友。”
原本林觅是打算委婉点说的，可见他这么热衷于打探老师的喜好，似乎还想“曲线救国”，她觉得还是早点让他认清现实得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你！你是说……我跟……我跟温修远？！”
程遇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表情比雷劈了好不了多少。
看着林觅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程遇算是体验了个彻底。
7
林觅做好午饭，在程遇屋门前左右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叫他一起吃饭。
“算了，他现在估计不想看见自己吧。”林觅在心里说道，准备转身时，门却开了。
“你有事？”程遇冷着脸问道。
“我做了午饭，如果你要出去就算了……”林觅第一次邀请人，话一出口就先留了退路。
程遇听出她的不自然，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太热了，懒得出门。”
他说完，率先往餐桌走去，林觅松了口气，跟了过去。
俩人在餐桌坐下，林觅是不知道说什么，程遇是还在别扭，谁也没有再开口，只听见咀嚼声，和筷子碰触的声音。
好一会儿，程遇看林觅丝毫没有要活跃气氛的打算，才“纡尊降贵”开口道：“你天天也不出门，你做什么工作？”
“插画师。”林觅回答道。
“手绘还是CG？”
“我喜欢手绘，不过CG接的多一些。”
程遇听了点点头，突然想起温修远买走的盆栽，他准备发问，又怕她再“乱点鸳鸯”，于是敲敲桌子，示意她看他，又看看那面绿墙，问道：“你还兼职卖盆栽么？”
林觅本想说只有温修远买，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偶尔。”
“你还有其他兼职么？啊，我的房租也是收入，啧啧，那你又基本不出门，快递也不经常收，你应该存了不少钱吧？”
程遇不过随口一问，谁知林觅竟警惕地看着他，“我没有存很多钱。”
“你那是什么眼神！怕我谋财害命！”程遇气急败坏道。
林觅咽一咽口水，梗着脖子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了这话，按理说，程遇早该暴跳如雷的，可不知他哪跟神经搭错了，竟觉得这样明明理亏还不肯承认的林觅可爱地紧，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林觅看过来，他又忙收了笑脸，狠狠瞪她一眼，“吃饭，多吃点，小心我半夜谋财害命。”
林觅只当他被她气着了，反正她向来摸不准他的心思，因此不再应声，低头吃饭。
这样，程遇又不干了，“你怎么不问我呢？”
林觅一脸茫然地看他，“问什么？”
问工作！问收入！问感情状况！什么不能问！你会不会聊天！程遇心里已经怒吼起来。
可他面上却高傲得很，瞥她一眼，任由她自己想去，自己低头吃饭。
他要是再对她抱有期待，他就是小狗！
8
林觅邀程遇一起吃饭，是觉得自己可能说的太直接，聊作弥补，谁知自那以后，他竟赖上了她，只要不出门，就一定要跟她一起吃饭。
她原以为他是肉食动物，可原来他跟她一样基本吃素。只他性子仍是不讨喜，明明吃得欢畅，嘴上还要挑些毛病。
有时吃过饭，她不工作，他不出门的话，俩人也会坐下聊天。
譬如那一回傍晚时分，林觅靠在沙发上，昏黄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多了一分老照片的韵味，却也添了两分忧郁，程遇不知怎么就问起了孤独的话题。
“你一直一个人，不会孤独么？”
“没有人不孤独。”林觅答非所问。
“那你觉得最孤独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程遇继续问道。
“有很多。”
林觅说的时候，嘴角带了一丝笑，程遇却觉得心里发紧，他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好一会儿，林觅才缓缓说道：“午睡醒来，看着昏黄的光线，常常要想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来判断现在是今天还是明天；像古龙小说里数梅花一样，数这面墙上吊篮的叶子有多少；有一回忽然很想见楼下的猫咪，可是等了很久，它也没来……”
她说着，声音不高不低，不悲不喜，仅有两分惆怅。
程遇看着她，再三克制，才伸回想要拥抱她的手。
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发觉，她在他的心里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想她再一个人，他想拂去她身上的孤独，他想看她笑，看她生机勃勃的样子。
“我不是同性恋。”程遇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林觅只是多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遇也没有解释再多，他莫名就觉得，她既然不追问，就是不计较他骗她。他的嘴角又咧得大大的，心情好得很明显。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晕染了这一刻的安宁时光。
9
林觅的父母找来闹事的时候，程遇还在睡觉，原本还有些迷糊，等听见摔东西的声音时，他才赶紧起床开了门。
他不是空着手出去的，拿了个枕头，一出屋门，照着沙发就摔了过去，怒吼一声：“他妈的还让不让老子睡了！大清早的，嚎丧呢你们！”
这一吼直接镇住了屋里多出来的一男一女。
人都欺软怕硬，俩人原本张牙舞爪的，现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觅被他们推倒在地上，只抬头和程遇对视一眼，想暗示他不必管她，却看见他冲她递眼色，她一下就安下心来。
那男人先开口了，“你，你是谁？我们家林觅的男人？”
“呵！”程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别管我是谁，你刚刚说的是不是‘我们家林觅’？”
程遇这人，傲娇慵懒的时候，绝对是个幼稚少年，此时眯着眼，嘴角噙一抹冷笑，倒真有几分狠样，反正撑场子吓唬人是足够用了。
那男人下意识就去看林觅，林觅却不看他，因此他只得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是，是我们家。林觅是我闺女。”
“哦，你闺女啊。”程遇这一声拖得长，像极了电影里演的坏人要发飙的前兆。
果然，下一秒，他快走两步，揪住林觅的后衣领，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抵在墙上，掐着她的下巴说道：“你不是说你没爸妈么？这俩人天上掉下来的，啊！他妈的，敢骗我！要不是老子留个心眼守株待兔，还真叫你个丫头片子给骗了，你还敢说你没钱，老子就剁了你！”
他说到这里，扫一眼那对男女，拿手指指着他们说道：“今儿你们谁都别想跑，50万，不多不少，拿出来，咱们两清，拿不出来，年老的卖器官，年轻的卖身，还债的方式多得是！”
林觅的父母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准这到底是真是假，却又见程遇掏出手机说道：“你们最好别想着跑，我兄弟们就住这附近，今儿咱们就算清楚了，省得再……”
他话还没说完，那俩人就高声道：“是林觅她借的钱么？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是来跟她要钱才能活的，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俩人说完，就往门口跑，都不等程遇再做做要追的样子，就只听见门“嘭”的关上的声音。
为了逼真，程遇还是高喊了两声“别跑”，又松开林觅，往门口处确认是否锁好了。
“没事吧。”程遇回过身问道。
原来刚才，在屋里的时候，他听见那两个自称林觅父母的人，一边骂骂咧咧说林觅冷血无情，对他们不管不问，一边摔东西要钱，而林觅态度坚决，就是没有钱，他才想了这么一出“以恶治恶”的戏码。
林觅没应声，程遇还当自己刚才下手重了，弄疼了她，他赶紧抬起她下巴检查， “怎么了？我弄疼……”
话未说完，就见她已经无声地哭了起来。
林觅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对无赖的父母了，可这是她第一次哭。
她以为她足够坚强，面对他们的打骂指责都无动于衷， 可是在看见程遇替她出头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的坚强不过是无所依靠的伪装，她心里是委屈的，害怕的，她是渴望这样的依靠的。
程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以往也有女孩子对着他哭，哭得梨花带泪的，他乐意地时候总能逗她们破涕为笑，可是这一刻，他除了心疼，竟毫无办法。
原来真的有人，你只是看着她落泪就会受不了，心脏一揪一揪地疼，让你恨不得能够替代她承担痛苦。
他将她揽在怀里，哄婴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直小声说着“我在，别怕”。
10
好一会儿，林觅情绪稳定了， 说想独自待一会儿，程遇却不放人。
“你不能用完我就丢。”程遇无赖道，他实在不忍心放她一个人被悲伤浸没，如同那时坐在沙发上无尽孤独的模样，叫人心疼。
林觅伸手推他，“你别乱用词。”
程遇一笑，只更抱紧了她。
乘人之危也好，趁火打劫也罢，反正程小爷是心满意足地把人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俩人坐了好久，久到林觅终于放松了，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慢慢讲述了自己的事。
原来，在林觅7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把她丢在了她做工的林家，跟着父亲躲债躲得不知所踪。所幸林家收养了她，一路供她上学，后来林家移民去了国外，还不忘留了这套房子给她。
可是她的亲生父母千方百计打听到她，却只是为了钱，她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们，算还了他们的生养之恩，可他们却不知足，时常来闹。
程遇没多说，只说让她别担心，他会帮她处理这件事。
“怎么样，我刚才演技不错吧。”程遇换了轻松的话题。
“因为小时候，我爸做生意赔了，有人到家里要债，我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吧，香港电影看多了，愣是冲到厨房，拿了菜刀，往桌上一拍，相当有气势地说了那句经典的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们还真被我唬住了。”
他说得轻松，林觅却觉出内里的心酸来，她下意识抱紧了他一些，也像他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程遇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怕林觅因为被他撞见了家丑会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决定也说一说自己的家事。
“其实我们家也有本难念的经。我爹，一大把年纪了，按理说做什么都该有胆有识的，该出手就出手对不对。哎呦喂，可他心里却住了个别扭少年，明明喜欢了人家，把人家的画一幅一幅的买回家，三不五时就来一场偶遇，却始终不肯打开天窗说明白，还朋友来朋友去的，这回竟然把我召回来帮他追我后妈，你说这算什么事？”
“是追我的老师么？”
“嗯。就是温修远的妈妈，你那时候还当我追温修远，真是太乱点鸳鸯了，我跟他八字不合好么！以后就算我爸娶了他妈，我也不会叫他哥的，你也不准叫！”
“跟我有什么关系？”
遇见这么不解风情的人，程遇又憋出了内伤。
好一会儿，林觅突然说道：“你父亲挺可爱的，他应该是想让你看看，等你觉得我老师不错，才会正式追求她吧。”
程遇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他的注意力更在“可爱”这个词上，“可能吧， 其实我跟我爹挺像的，都有点那什么口是心非。”
程小爷原本是想她也夸他一句“可爱”，谁知道她“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就没有下文了！
程小爷又原地炸毛了，只能更抱紧她一些泄私愤。
唉，也不知道当初谁说自己再对她有期待，自己就是狗，好吧，狗程。
11
为了不让林觅有时间想她那对糟心的父母，隔天，程遇就拉着她去超市采购，说他留学的时候逼不得已自学了一手好厨艺，今天要给她露一手。
俩人买了食材回来，程遇亲自下厨，做菜做饭，还做了甜点。
“你尝尝。”程遇直接上手掰了一小块蛋糕递到林觅嘴边。
林觅就着他的手尝了，夸他手艺好，还发自内心地跟他说“谢谢”，她当然知道他是想让她开心。
程遇可就不那么单纯了，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上她嘴唇，那柔软的触感，让他下腹一紧。
等她对着他甜笑，说“谢谢”的时候，程小爷觉得她的笑里都带了蛋糕的甜味，直将他的心笑得都要融化了去。
他有些傻愣愣地看着林觅，林觅当他又犯别扭性子，想起他以往的表现，忽然福至心灵地也掰了一块蛋糕递过去，她想他或许喜欢礼尚往来。
这回程遇彻底傻了，他下意识伸手捂住跳得厉害的小心脏，他怕它真有一个激动跳出来。
林觅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还当她会错了意，准备伸回手的时候，却被程遇猛地捉住手腕。
他吃蛋糕的时候，目光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眸光炙热，叫人心悸。
可他吃完，一言不发地就出了厨房，林觅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想起他的眼神，却仍是有些耳热。
这回程遇真不是闹别扭，是他怕再待下去，就不只是想吃蛋糕这么简单了。
是的，程小爷动了欲，怕自己化身为狼，吓着了林觅这只小白兔。
于是只好自己躲屋里平复，想眼不见为净，奈何，那人的眉眼和笑脸，那么清晰地刻在脑海里，闭眼亦可见。
甜蜜的折磨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12
程遇在屋里躺着，接到了老爹的电话，让他回家汇报进展，他顺带也正好要交代解决林觅父母的事情。
隔天，等他从家里回来，却不见林觅的踪影。
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被她父母带走了，于是他慌忙拿出手机打电话。
林觅倒是很快接了，一声“喂”就让他的心又落回了远处，可很快又提了起来，因为他听她那边很吵，像是在KTV之类的。
程遇不屑那么老套地问：在哪儿，做什么，跟谁，可他心里又迫切想要知道。
最后程小爷相当迂回地问了出来，他先以让她带吃的为由，让她报了地址；又以抱怨她那边吵，让她自己说出了在参加同学会的事。
末了，她问他带什么吃的，他就拽拽地说不想等，就近解决。
林觅早就习惯了他的别扭性子，倒也没有多想，全然不知程遇是因为她没有跟他报备行踪而阴晴不定。
她是不愿意来参加同学会的，可她架不住班长的热情，可来了，也仍是独自一个，清清冷冷地旁观着。
饭吃到一半，听见旁边的女同学小声议论方才去洗手间时碰见的帅哥。
她也就是随意一听，正好听见另一个女生有些花痴地说那个帅哥酷得很，竟对着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说：“我这人比较挑，对人造的没感觉。”
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程遇，觉得这句话甚是符合他那般傲的性子。
然后，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了，想起他方才的电话，不知他是不是也是想她才打来的。
看着旁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林觅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她起身往门口走去，所幸并未有人注意她，挽留她。
出了门，林觅脚下步子迈得极快，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胡思乱想着，便没有注意前面，竟与人撞了个正着。
“都说你太轻了，要是别人没注意，说不定就把你给撞飞了。”
那么熟悉的恶劣语气，林觅惊喜地抬头，果然对上的是程遇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这一刻，她什么都忘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完全遵从内心的想法——拥抱他。
13
程遇原想着，经过那一抱，俩人的关系会更亲近了，谁知林觅依然那么不开窍，好像那晚主动抱他的不是她似的，害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是有好几只猫在挠，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这天晚上发现自己屋里的空调打不开了的时候，程小爷心花怒放，屁颠屁颠就去敲了林觅的门。
“怎么了？”林觅问道。
“我屋里的空调坏了，打不开。”程遇极力压制，才没让声音里带了喜悦之意。
林觅皱眉，“应该是电池没电了吧？我看看。”
程遇先前只顾着高兴，哪里想到可能只是电池这么简单的问题，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动作比脑子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着林觅进了她的房间，且迅速锁了门。
面对林觅询问的眼神，他却拒绝解释，保持自己的傲娇属性，且十分不客气地瘫倒在林觅的床上，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今天晚上我就在这儿凑合一晚，明天有空再看是不是电池的问题。”程遇说道
“那要不然你今天晚上睡这里，我去次卧，家里有风扇。”
“林觅！”程遇这一声，咬牙切齿。
他见她又是询问的眼神，干脆起身拉过她拽倒在床上，又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
“你说，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抱我？”
到这种时候，仍然死鸭子嘴硬，不肯先说一句“喜欢”，也就真只有程小爷了。
林觅别开眼，不看他，也不回答。
这几天，她当然感受到他怨念的眼神了，可是她还在左右徘徊，不知该顺从心意喜欢他，还是将这段感情掐死在萌芽状态。
她原本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可是他闯了进来，她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呆多久，他们能爱多久。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无力感，这会让她平静的生活掀起波澜。
她想着，下意识就咬了咬嘴唇。
程遇看得喉结一动，哪里还有心思追问什么，俯身就吻了上去。
14
程遇吻着吻着就觉出不对来，一睁眼才发现林觅的脸上濡湿一片。
“你……”
程遇也不知道自己是想问“你怎么了”，还是“你不愿意”，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林觅猛地攀着脖子又拉了回去，完全贴在她身上了。
林觅原本被他一吻，就已经决定顺从心意喜欢他了，只是心里仍不免矛盾，不知怎么就落了泪。
她不想跟他解释这种小心思，所以她主动攀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向她。
可她不知道先前程遇压着她，也是刻意保持了距离的，被她这么一主动，就完全贴在她身上，她一下就觉出他的异样来。
原本不顾不管的胆气，霎时褪了个干净，她只得捂着脸不看他。
此时程小爷被她前后矛盾的态度给弄得心七上八下的不说，关键是欲望暴露，不符合他一贯的傲娇矜持，这让他没法再厚着脸跟她讨喜欢。
不过看她明显羞得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他又被安抚了。
他确定林觅是喜欢他的，可他不知道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何。
他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拉开她捂着脸的手，问她怎么回事。
林觅红着脸，就是不肯说，又怕他再追问，干脆就吻上了他，青涩笨拙，偏又直白热烈。
程小爷的理智彻底崩了，立马变身为狼，将心爱的小白兔拆吃入腹了。
但他恶劣，在她被他吻得神魂颠倒的时候，还不忘引诱她说出喜欢他的话，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说出“我也喜欢你”的话。
15
隔天程遇醒得早，看一眼身边还睡着的林觅，他就睡不着了。
林觅没说她是第一次，程遇这个傲娇的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新手，昨晚俩人摸摸索索半天才贡献出彼此的初夜。
在他进入她的那一刻，她痛呼一声，跟着再次落泪，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些明白她之前的眼泪是为了什么。
现在再想想，他想她或许是害怕，她这样慢热迟钝的性子，通常爱得慢，爱得不热烈，却绝对爱得持久。但她有过被抛弃的经历，对人多少是有不信任的，所以她怕的是他会在她爱的热烈的时候，已经意兴阑珊地离去。
这样想着，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傲娇道：“你遇上的是我，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这一吻本是怜惜，可是尝过美妙滋味的程小爷顿时又不矜持了，幸好门铃声及时响起，才制止了他想要进一步的动作。
他用枕头盖在林觅耳朵上，起身出去了。
程振海一进门，就觉得儿子今天不一样了，但他来不及想更多，只有些别扭地问道：“你陈瑛阿姨这么快就要跟我结婚么？儿子，你怎么做到的？”
程遇不解，“爹，你媳妇我没帮你追到，你儿媳妇我倒是帮你追到了。”
“那你骗我！你知道老子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好么！”程振海怒道。
程遇震惊了，“爹，你到底怎么看的短信，我说的是让你带上户口本过来，你有儿媳了，没说你有媳妇了呀！”
原来他们老程家有只跟自家媳妇儿才上床的家训，所以程遇觉得自己先上车了得赶紧补票，昨晚等林觅睡下后，就给他爹发了信息。
程振海掏出手机，又仔细看了看，确实多了那么一个“儿”字，可他拉不下脸承认，就抵赖道：“你不知道你爹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么！你不会打电话说么！”
基因这东西果然是强大了，看了程振海，就能原谅程遇了。
此时程遇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恶劣行径，只在心里默念两遍“我不跟他一般计较”，才说道：“户口本给我，你走吧，你儿媳妇还没醒，明天我们去看你。”
听程遇特意强调“儿媳妇”三个字，程振海冷哼一声，把户口本扔给他，还不忘酸他一句：“你这别扭的性子，别吓坏我儿——媳——妇！”
程遇咧着嘴笑，“你媳妇的名字都在说喜欢我，林觅，寻寻觅觅遇见我，她稀罕我呢。”
程振海受不了他这么嘚瑟，“假公济私！我让你做什么来的，你倒是只顾着自己，要不是我，你能遇着咱们儿媳妇，算了算了，儿子不可靠，老子还是亲自出马吧！”
程遇一句“祝马到成功”，欢天喜地地送了老爹出门。
等他回身，正看见林觅开了门，站在屋门前，一脸害羞地看着他。
“你都听见了？”程遇又恢复了傲娇，抬着下巴问道。
林觅点头，眼眶又红了，她真的没想到她能遇见他。
“不准哭，我可不是会欺负媳妇儿的人，你别让人误会了。”
林觅也不想哭的，可她实在控制不住。
程小爷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又开始挑刺，“这么不听话的媳妇儿，也就我愿意对你好了。”
林觅破涕为笑，他这人怎么能别扭成这样。
程遇见她终于笑了，才把户口本递过去，“喏，这是我们家户口本，本来就俩人，现在想加一个变成两本，你先拿着吧。”
林觅定睛看着那个红本，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来。
她心里被巨大的幸福感充盈着，一时忍不住又想落泪了，又怕程遇看了心疼，就躲进了他怀里。
程小爷觉得一个户口本换林觅主动拥抱，还是挺划算的，于是心情大好地回抱住她。
许多年后，程小爷变程大爷了，也不改傲娇属性，还多了一个新毛病——翻旧账。
这不，他又开始了，“我当年把户口本给你，就是在跟你求婚，你的反应是不是太平静了？”
林觅也是林奶奶了，给他顺毛这项技能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她看着他，对着他笑，笑得一如程大爷记忆里那个阳光和微风都刚刚好的早上那般天真温柔。
她笑着，又说道：“寻寻觅觅遇见你，所以喜欢你。”
程大爷不说话了，也咧着嘴笑，傻得还是当年那个别扭少年。
好半天，才回应道：“就知道你喜欢我。”
一对儿可爱的人，就这么幸福地生活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