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晚,金山寺
又是记忆的回潮,江流儿的思绪就如同一叶小舟在潮起潮落中漂浮不定。江流儿近来心里一直有些混乱,频频梦入深境,一心问佛的他却从未得到过佛的明示。他在梦中看见过的那些神佛,他们总是模糊着相貌,仿佛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光,他们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嘲讽,好似在打压他这个求道人。江流儿看着他们,在世间都极其少有的丑态竟然在这些神佛的脸上不断变换,面目之上尽是冷漠、自傲和得意,还有那让人心寒的轻视的目光。
“你们为何狂笑?”
“你们为何自傲?”
“你们为何清高?”
“你们为何那么可笑!
江流儿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然变成了对神佛的怒吼,此时嗔戒已犯,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的左胸发出耀眼的光芒,传递出一种鲜活的感觉,他看向神佛,他们的左胸渐渐失去了光亮,他明白,那是心之所在。
……
千年前,灵山,大雷音寺。
那个人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我要与你赌胜,如来!”
如来一笑,“金蝉子,你还有心路未通。”
“通了便是通了,未通便是未通,又何从心出?”金蝉子的眼神窜动着奇异的光,“你还有心吗?”
如来望向金蝉子,双目变得凌厉,“修道千年,你为何还不断了自己的红尘心?”
“我自红尘,又怎断红尘?”
“当断则断!”
“断又为何?”
“不断又是为何?”
金蝉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若为真义,又怎会自毁真义?”
如来笑,“金蝉,你并未悟得我真义,”如来从座旁捏得一花,“此乃真义!”
金蝉子看着如来一言不发,而身后的迦叶却笑了。
如来对着迦叶点头,“迦叶已得我义。”
迦叶急忙上前跪拜。
众弟子皆法颂,西天霞光大盛,天空之中花雨缤纷。
金蝉子眼神中满是压不住的愤怒,直面迦叶训斥道:“你可知天下还有无尽不能欢笑之人,你怎可欢笑!你得他之义而笑,可曾想过还有多少不得意之人!”
迦叶满脸羞愧,匆忙回退。
“迦叶,勿与他争。”如来丢下那花,只见花随风飘落却未凋零,然后渐渐向世间落下,不见了生机。如来看向金蝉子,“你,可懂了?”
金蝉子看向那花,不露表情,从地上抓上一把泥土,对着花撒下,那花遇到着土,却又现出了生机,凋零的花化做了种子,落入了凡间。
如来看向重现生机的种子,心中寒意大盛。
“金蝉子,你想如何赌?”
“千年修行换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让这天羞愧、让这地无容、让诸神佛无颜于人间的机会!”
“……”
“怎么,你怕了?”
“我有何惧,若是之后这千年内有人逃出我的掌控,我便让诸神佛化为虚无,再不现人间!”
“好!那我便自散千年修为,重游西天!”
“师兄!”观音面露忧虑,“西天路何等坎坷,到时师父必定设下九九八十一难,你这是何苦呢?”
金蝉子露出微笑“师妹,你与他们不同,你纵然没了心,却也还记得情。离开西天吧,去一个远离如来的地方。南海有我一处洞地,去那里保存好自己最后的东西吧。”
金蝉子从衣中抽出一本书,“这是《三藏经》,是我千年修行所悟,如果你遇见了有缘人,便替我交给他。”
观音接过,将其放入衣中,眼神中却是有不觉的恐惧,“师兄,可有传世化名?”
金蝉子大笑,“一花一世界,一语一菩提,此乃小乘佛法,可三千繁花终归土,菩提万年续愁根,那我这《三藏经》就叫大乘佛法吧。”
金蝉子背对如来,环视灵山,说道:“如来,你可要记得。”
金蝉子的身体发出光芒,不灭的金身渐渐破碎,强大的法力被封禁化做了尘心,他落入了人间……
1
清晨,金山寺
江流儿早早便被惊醒,还是那个梦,还是那个人,总扰得他不敢入眠。一闭眼就有记忆的回潮打在脑中,断断续续的回忆让他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江流儿还是那个敢与天斗的神人。
江流儿自小就在金山寺中,寺中方丈从江中发现了被父母丢弃的他,他来自江上,便被取名江流儿。江流儿身为寺中僧人,却从不处理杂物,有时他会对着一朵花盯上一天,莫名欢笑,有时他又会苦恼寺庙钟声吵闹,扰了人世平祥。他从不随方丈早课,他也从不高诵经文,他越长大,越是心中矛盾,他总是觉得经文虽好却不是自己想要,那书上句句在理,却成为了拘束人的条条框框。江流儿渴望着自由,可不知道如何去得到。
一日,江流儿正在浇花,可是所浇之花早已枯萎,姿容不及盛时万一。
方丈走近,好奇道:“花已凋零,为何而浇?”
“花还未凋,为何不可?”江流儿依旧浇着花。
“花容失色,故为凋。”
“方丈老矣,故为亡?”
方丈无言以对,只好说道:“你精于辩法,可佛法未通,日后难以继承我的衣钵。”
江流儿施礼,“师父,我要的你教不了,我想我日后也不会留在这金山寺中,还请师傅原谅。”
方丈无奈,说道:“你平日懒散惯了,今日就罚罚你,去城中化缘吧。”
江流儿再拜,不再说话。
长安城
江流儿没有去挨家化缘,他就随意的坐在渔市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他们过着形形色色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一出拼凑而来的戏,只有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显得无趣。人们在不停地穿梭中,过着自己所谓应该过的生活,正如此刻的江流儿,呆着头,不知为何?
江流儿一转头就看见了那条鱼,没错,那一条金色鲤鱼,江流儿居然从鱼的眼中看到了慌张失措,但是他也看见了鱼眼神中的兴奋,那种像是得到自由的兴奋,他不懂,明明被人抓住了,为何会有兴奋。
渔夫正拍卖这条鱼,漂亮的外表让鱼的价格涨到了二十文,却还有人在不断抬高。
江流儿走近,故作惊异道:“施主,这鱼不详啊。”
渔夫瞅了他一眼,却不搭理。
“施主,这鱼会让你家破人亡的!”
渔夫一下急了,怒道:“臭和尚,你怎么说话的?”
“施主不信?你把鱼给我,我来证明。”江流儿伸手,“来,我来证明。”
渔夫半信半疑,将鱼交到了江流儿手里。
鱼一到手,江流儿便撒腿就跑,留下了茫然的众人,随后整个渔市响起了“和尚抢鱼”的叫喊声。
金山寺
江流儿手里捧着金色鲤鱼,“噗通”一声就放入了水缸中,他咂吧咂吧嘴,“清蒸还是红烧?”
那鱼就如听懂一般,立马潜入到缸底。
江流儿一笑,“逗你的。”
话毕,江流儿又转身和花花草草交流起来,“今天没人踩踏你们吧,我昨天都和他们说好了,之前他们都是无意的,原谅他们吧,还有哦,蜜蜂它们以后不会再来了,它们好像找到了更好的花海,你们以后需要新朋友了。”
他自顾自得说着,好像能和花草交流一般,而鲤鱼此刻从水中探出头,吐着泡泡,竟是在看着江流儿温柔的眼神,这条小鱼眼中也似有光,两腮多了些许微红。
“江流儿,快来啊,有高僧来我们院辩法了!”
“哦,来了。”江流儿起身,搅动了一下缸中的水后便跑了过去。
大院内,方丈和那位高僧相对而立,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方丈,久闻金山寺佛法昌盛,特来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
“有何不敢?”高僧假怒,面目变得极为严肃。
“哈哈,”方丈这才明白比试已经开始,“因为我还放不下。”
“还有什么放不下?”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放下!”
“我现在两手皆空,又放什么?”
“那为什么还抓着?”
“抓着吗”
“没抓吗?”
“抓了。”
“抓了还不放。”
“放不下。”
“你两手皆空,不早放下了吗?”
“..............”
高僧大笑,“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方丈面色一窘。
“哈哈哈,”人群中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高僧转身,看向江流儿,“小师傅,为何欢笑?”
江流儿说道“我看见了树上百灵飞过,却红着脸。”
“百灵怎么会红着脸。”高僧觉得江流儿所言不实。
“那么树上又是什么?”江流儿不再看向高僧,冲着院外树梢微微一笑。
高僧不语,略微思索后感叹,“年纪虽小,功力尚可,可否一论?”
“不论。”
“为何不论?”
“为何论?”
“佛。你又知何为佛?”
江流儿不语,左看右看,方丈急了,“你是掉东西了?”
高僧感叹:“他对了,佛无处不在。”高僧握了握手中的舍利,“小师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何为虚,何为实?”
“不知!”
“不知还答,找打。”
“不知还问,欠揍。”
高僧伫立良久,长叹一声,“我败了。”
江流儿一战成名。
事后,方丈找到了江流儿,“你天赋异禀,乃我平生所仅见,若你日后常伴我左右,苦学修炼,便可继承我的衣钵。”
众弟子面面相觑,他们明白方丈这是将住持之位相传。
“师父,不了,我还是喜欢以前的生活。”
“你不苦学,怎能继承衣钵?”
“我想之物,你又如何传我”
众人惊呼,方丈面色更加难堪。
“那你想学什么?”
江流儿看向天空,这一问仿佛一拳打碎了所有的禁锢,记忆的回潮在翻滚,他一字一句的说:“让这天羞愧,让这地无容,让这神佛无颜于人间!”
顿时天空雷云密布,一阵阵的响雷在这世间炸响,众僧人皆吓得躲进庙宇,唯独江流儿在这惊雷中看向西天,目光如烛,灼灼不息。
西天,灵山。
一阵惊雷响起,大雷音寺更是传响不息。
西天如来忽然睁眼,“要来了吗?”
迦叶一惊,连忙上前询问如来,“师尊,怎么了?”
如来面色不改,“是他,他要回来了。”
长安,金山寺。
江流儿回到小院,看见水缸旁撒出了许多水,不由得说道:“你平时可要听话,切不要我一走就想出来。”
那鱼眨巴眨巴眼,像是有微怒的表情。
江流儿也不恼,从屋中抬来了两把椅子,“高僧,还是进来坐坐吧,或者要我叫你师妹。”
从院外树后走出刚才的高僧,他此刻表情古怪,试探问道:“师兄,你回来了?”
“不,我还是江流儿。”江流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招呼高僧过来。
高僧见状不敢推辞,也坐了下来。
“千年之期已到,我也是时候回来了,今天你故意引我苏醒,为何?”
高僧上前行礼,“师兄,冒犯了,可是你是不会赢的,眼看千年之期将至,何不早做打算,总不能真顺着师父的意思。”
江流儿一笑,“师妹,看来这千年来我的三藏经你还是学到了,可是如来说他是天意,我们赌的不就是天意吗,我又为何干涉。”
高僧急了,“师兄,这次能不能听我一劝?”
“师妹,别忘了,这千年来我的胜率是最大的,因为他。”高僧想过片刻,惊呼“那只猴子?”
“是啊,那只我千年前便算好的,由女娲补天石化成的灵明石猴。”江流儿望向天空,片刻叹息道:“本就与天齐,又怎会服天?”
高僧上前一拜,“师兄高瞻,观音佩服。”
江流儿笑了笑。
“师妹,可否还问个问题?”
“师兄请讲。”
“现在洞府何处?”
“南海普陀珞珈山,紫竹林。”
江流儿此刻更加开心,摆摆手示意观音离去。
观音点头,腾云而去。
江流儿观望观音远去后,又看向水缸,淡淡说道:“小白龙啊,不要爱上一个他这样的人,会很累的。”
话毕,只见江流儿双手捏决,全身金光涌现,到渐渐黯淡,最后化作了心口的朱砂痣,而地上是已经昏倒的江流儿。
水缸中一道人影冲出,是个绝美的女子。
她将江流儿抱到床上,安顿好。她又想起了刚才那个人的话,心里默想“我爱上他了?”惆怅之际,她又化做金色鲤鱼,呆在了水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