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蝉鸣

初次见面是在初入国中部第一年的运动会上,在英文里,新生这个词,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我弯腰蹲在红色塑胶跑道的边旁系着鞋带,别误会,我并不是参赛运动员,我是运动员的朋友。周围嘈杂的鼎沸人声闹得我心下烦躁,随着远远的一声枪响鸣在青空之下,一团渐近的尖叫呐喊声在混乱中闯入我所处的那一小块水泥地,原本盈余的空间变得拥簇,于是,我新买的詹姆斯11代就这样被某个不知名的家伙踩出一块贝壳状的污渍,我恼怒的站起身来,面前忽闪而过一个人影疾疾掠去,带来一阵青柠檬清香的风,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关心和追究那个弄脏我宝贝鞋子的混蛋了。


讯景跑完男子两百米之后狠狠灌了几口水,他穿着学校发的白色运动服,背上用别针系着自己的号码。他走近东张西望的我,一个胳膊随意的搭在我肩头


“诶!你看什么呢?我跑完啦!”

他还在为自己破了往届的最新记录沾沾自喜,我把手里的脉动的塞进他怀里,往跑道的方向走了几步,对方跑得快极了,把身后的女生甩得不止两臂远,一副胜利在望的样子。同样的白色运动服,背上白色号码布上是清晰的红色数字:“9”


我回过头来由衷的说:“咱们学校的运动服,真是好看呀。”

朋友以为我话里所指的对象是他,拗出一个健美先生施瓦辛格的造型,压低声线说

:“那要看谁穿了。”


欢呼声爆发在塑胶跑道的终点,炙热的阳光把跑道上的红色烤出一种别样的鲜艳。

而我记得了,那个“9”


中学时期我跟讯景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课余时间跑到教学楼顶的天台上逗弄那只来历不明的花斑猫,看着一朵又一朵仿佛近在咫尺奇形怪状的云,一边嘲笑我们,一边缓慢的飘过我们头顶,说一两个彼此不知道的逸闻趣事,笑声持续不断,我们那时有大把冗长用来挥霍的时光,那个时候我跟他,懵懵懂懂,一样蹭着泥巴的运动鞋,一样素洁填不满的校服,我戴眼镜他抹发胶,差别不大,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在我们当时那间还算宽敞的教室里,我坐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桌,而我们都知道却不会道破的是,那个时候,某种无形的地位跟这些是挂钩的。


常有的事情,我被国语老师点名起立朗读课文,背手拿着教尺的老师徐徐走向教室后方我的身后,不稍多时,尺子敲在桌上的响动多半来自同一个地方。

警告的话语离不开:“你要睡到什么时候?”“盯你一节课了尽跟前桌搞小动作。”或者“你能不能别折腾你的头发了?”

然后,在我旁若无人的念完一段鲁迅的《从百草堂到三味书屋》之后,老师又重新回到我的位置,满意的用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敲敲我的桌角示意我坐下。

我盯着那块白色的粉笔印子,转过头去,看到讯景对我夸张的做着鬼脸,偷偷笑着。

这样的我和他。

却在中考的时候来了个180度大转变,那个下午,我握着话筒不可思议的核对着纸上自己记录下来的成绩反复叠算,擦了擦脸上细密的汗,或者其他东西,不敢置信,一遍又一遍的打着那个查询成绩的号码。初夏如期而至,挥汗如雨的季节里,我们终究要某个节点分道扬镳了


我发挥失常进了我市一所普通高中,而讯景竟然一路绿灯,加上前段时间的模拟考试成绩,择优进了重点S高。


S高。


新学校在郊区,与初中相比,离家整整多出了十站的遥遥路途,没有办法,周末我在家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母亲坐在床上静默的替我收拾些许衣物,中考成绩出来以后,她变得更静默了,我知晓她的失望,她也知晓我的,就是这点默契横担在我们之间缔结了空气里那份惨兮兮的沉默。出门前,我对母亲说了一句

:“我走了。”

大概也有一段时间了,妈妈这个称谓许久不曾出现在我们之间的对话里。



公交车报站S高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我下了车,我知道今天是新生集会,校长又要慷慨激昂的在操场上发表他的欢迎致辞,我是没有兴趣的,并不是非去不可,下了站牌,沿途有不少跟我一样拖着行李箱的学生朝着相同的方向踽踽前行,步行了几百米,我抬起头。


S高几个大字安稳的镶嵌在闪闪发光的高中门口之上。



新的学校距离这里大约6站的样子,初中时候,讯景总在晨起广播体操间隙打着哈欠对我说,打听过了,就那一间高中,美女是最多的,每次他讲这类话我都是不搭腔的,下一节,伸展运动,满操场慵懒而敷衍的七零八落。末了,我说:“不为这个,我也会去S高的。”

我知道在嘈杂的广播声下讯景听不到我的话。


我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走进S高,今年校门走道两旁种上了草圃,右手边的喷水池系统完善了起来,一天分早晨傍晚两次启动,水池里养着小个头红白相间的锦鲤,我来得是时候,天晴水清,往里拐,走道两边种着法国梧桐,光线折在叶子的间隙里,投到地上的便都是碎影,直走100米左右就是停车场,一排排崭新的脚踏车歪歪扭扭的横列在界限线上,放佛举行着一个不够严肃不走心的仪式,然后,你的视野就宽敞了,矗立在视线中央的教学顶楼是一个方形的建筑,那个司空见惯的假钟耀武扬威的镶嵌其中,天圆地方,我的周围来来往往银铃般自行车的铃响,有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低年级女生抱着书匆匆走过,大腹便便又顶着一头稀疏毛发的老师多半是教物理的,一切跟我预想中的一样,除了我自己。


我走到那个贩卖冷饮的小窗旁边,这家店的老板简直匠心独运,店的正门其实在学校的背部,唯独这扇窗,开在了距离小操场不远的那面墙上,老板撬下几根铁栏,夏天时节摆上几个一次性杯子,灌一点苏打水,舀几勺冰镇西瓜瓤,体育课下满头大汗的学生们就有了好去处。尤其是墙根底下被好事的学生种上了爬山虎和牵牛花以后,这里简直成了S高颇负美名的避暑胜地,我在琳琅满目的冷饮里选了一瓶苏打奶茶,付钱的时候听到身后陆续靠近的脚步声,像是有一条冒着热气满含喜悦和雀跃的队伍诞生了,老板笑容满面的将零钱递给我,接手后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有些意外的动静来自背后那个小窗。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扎着马尾的女生频频对着窗口点头致歉,她的手里握着一支啃了一口的雪糕,包装纸却只拆到一半,我仿佛光从语气里就能窥见她窘迫的神情,走上前去,把握在手里那几个汗津津的硬币递给老板,说。


“我这有。”


女生略带惊讶的转过脸来

佐证了我悬浮心头的猜想

 


“啊…哦…谢谢你。”


是她。

因为熟悉她的声音

所以也可以加一个“果然”



于是

不可避免的,

或者说顺理成章

我们并肩向前走了一段路。



“谢谢你啊,零钱包被我落在教室里了。”



我扬了扬手表示不用在意

不过是两个硬币用的其所的故事。



引领的后续却令人喜闻乐见着。

我们在郁郁葱葱的绿影下

并肩走着这样一段路。



她今天扎着马尾,穿着对她而言鲜少的休闲短衫打扮,但依然依然,说不出的合适。

稍稍落后半步的距离,我盯着她的后背——事实上是没有什么的.



只是…



“9”



回到平行的步伐大概5秒左右,我觉得自己乔装口渴的动作差不多该停止了

一直到



“你也是新生吗?”她问

0.01秒之间吧


“对啊!”


“我是一年2甲班的,你呢?”



“一年2乙。”



“喔喔,很近耶,我叫吕姗姗,你呢?”



“讯景”

我听见自己紧张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叫李讯景。”


手掌里惨白的汗渍被我反复蹭在牛仔裤背后的口袋上


初夏的蝉鸣越来越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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