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她和他同班，都是八九岁的年纪。她是一个文静的女生，他是一个淘小子。她每天独来独往，不太和同学交往，说话小声，走路悄声。
他则是班里的霸王，带领六七个和他一样的淘气包，今天把这个女生弄哭了，明天又往另一个女生文具盒里放蚯蚓。反正一天不弄出几件让人讨厌的事，就过不到黑。在班级他却很少招惹她。
她家孩子多，爸妈要出工，最小的弟弟没人看，她每天上学先要顺路把弟弟送到亲戚家。
早上她背着弟弟往亲戚家走，要上一个陡坡，他家就在坡上头。他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怕错过了，早早地在胡同等着。
她背着弟弟一步步走上坡来，他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出来，伸开双臂，挡住去路。她生气地说：“走开，上学要晚了！”他笑嘻嘻地说：“就不让你过！”
她左躲右闪，累得气喘吁吁，弟弟在背上吓得直哭，看见她要哭了，他才收回双臂，闪到一边，让她过去。
他飞快地跑回家，背起书包，往学校赶。他跑得很快，总比她先到学校，坐在那儿看她走进班级，还在生气，他心里乐开了花。
有一天，她正背着弟弟往坡上走，一抬头，又看见他站在坡上，她叹一口气：真是个讨厌鬼。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次他没有拦她，她正觉得奇怪呢，他走到她背后，把书包往地上一放，说：“你帮我背着。”然后从她背上抱起她弟弟，她吓坏了：“你要干啥?”她说话都抖了。
他看着她，笑了：“看把你吓得，我能干啥，帮你背一会儿，你歇歇。”她死活不让，怕他又有什么坏主意。
可是到最后也没争过他，看到弟弟吓得直哭，她放弃了，算了，让他背吧，反正他也跑不了。
他在前面走得很急，不一会儿，脸上就淌汗了，他用衣袖擦擦，接着走，她在后面紧着追。
从那以后，他天天等在坡上，帮她把弟弟背到她亲戚家门口。然后自己飞快地往学校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唱歌，真不知道为啥那么高兴。
作为答谢，她经常偷偷地往他的书包里放些好吃的东西，几个沙果，一个小饼，有时候是妈妈做的好吃的，都是从家里带的。下课的时候，他故意在她面前吃，看他吃得香甜，她心里也是甜的。
后来，他早早地辍了学，出外去打工。她大学毕业，到家乡的小学当老师，日子平静如水。不知道啥时候，他回到了家乡，开了一个玩具厂。
他到学校门口推销玩具，她下班回家。校门口偶遇，她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他亲热地叫着她的名字，为了帮她想起自己，他说了上小学时，他家的住址，还说了那时候在道上截她的事。
她终于想起了他，看着他那高兴劲儿，她觉得莫名其妙，有啥可高兴的呢?快十年没联系了，想起小时候他截她的事，现在还觉得很好笑。
他跟着她，求她帮忙卖玩具，“你想什么呢?让我一个老师，在班级帮你卖玩具?”
“也不用特意说，放学的时候稍微透漏一下就行，我这不厂子刚起步，玩具没销路，正爬坡的时候，你就不能拉我一把吗？”
“你快拉到吧，这事我可不干，影响不好。”她往家走，并不停下。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他一直跟着她，眼看快到家了，她没办法，只好敷衍着说：“那我试试吧，你可别抱啥希望。”他一个劲儿地说“谢谢”，然后放心地走了。
第二天下班，她还没走到校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他在等她，她有些生气了，这还赖上了呢？
“我这两天忙，过两天，过两天我一定给你说说。”她假装很抱歉的样子。
“那你先忙，我不着急。”说完，他吹着口哨走了。这一天天的，有啥可高兴的，她看看着他走远了，才快步往家走去，生怕他再跟上来。
过了两天，他又来了，这可是真赖上了，唉，看在他帮我背了好几年弟弟的份上，就帮帮他吧。这回她主动说：“把你的玩具拿一些样品来，我看看再说。”他听了，乐颠颠地走了。
第二天，拎来了两大袋子玩具，她一看就笑了：“就你这玩具，也太简单了，幼儿园的小朋友玩还差不多。我们班的孩子，哪能这么低智商啊？”
他红了脸，挠挠头，半天不知道说啥。她也不知道该咋办，过了一会儿，他说：“那你帮我看看，去哪卖好?”
“这样吧，我有几个同学，在幼儿园上班，你和他们联系一下，看看那些私人幼儿园能不能买吧。”他拎着玩具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没有一点小时候的样子了，前几天还油嘴滑舌的，现在好像踏实稳重多了。
几个月过去了，他没再来找她，她想终于可以清静几天了，刚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见他又出现在校门口。
他说玩具卖得很好，多亏了她，想请她吃饭。饭桌上他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还大胆地展望了一下玩具厂的发展前景。
大话说完了，他沉默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你有对象没？”
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当然有啊，你还没有吗？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真有啊？”“真有，我还能骗你咋的?”看她不像开玩笑，他假装很可惜的样子：“完了，我没戏了，要不你跟他分了，跟我处处?”她知道他在开玩笑，并不在意。
一晃几年就过去了，他的玩具厂发展得越来越好，成了市里主抓的龙头企业，他名声大震。经常上报纸上电视，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厂里小姑娘更是想尽办法去接近他。可他并不着急。
她也结婚生子，过上了拉家带口的日子。儿子四岁那年，爱人出了车祸，没救过来，撇下她娘俩走了。
她一个人带孩子，上班，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把孩子哄睡以后，常常自己一个人在灯下流泪，她忘不了以前一家三口那温馨幸福的时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有一天晚上，孩子发烧，她一个人背着孩子下楼，出了小区的大门，她还真有点害怕了，这大半夜的，连出租车都不好打。
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一辆车停下来，她仔细看了看，并不是出租车。他从车上下来，看见他，就像见到了亲人，她一边上车，眼泪就流下来。他回头看着她：“不就是孩子发烧吗，没事，打一针就好了，哭啥？”
看着他抱着孩子楼上楼下的跑，她想起小时候他帮她背弟弟的情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给孩子看完病，打完针天已经大亮了。送她母子回家以后，他决定在她家的小区买套房，方便照顾她娘俩。
从此以后，他成了她的保镖，孩子的玩伴。他带孩子去游乐场，去动物园，去他的厂子，玩具随便挑随便玩，孩子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别人问起来，他就说是认的干儿子。
一天上午，他正开车去机场，赶飞机出差，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如果有时间，中午放学的时候，让他去校门口一趟。
他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放学时间了，他马上调转车头，急着往回赶。他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心里有一万种不好的念头。
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终于赶在放学时间到了校门口，看着她满面春风地从学校走出来，他长吁了一口气。
她远远地冲他招手，走到跟前，一把挎住他的胳膊。他愣了一下，刚想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向他使眼色，撒娇地问他：“你怎么才来呀？”
他明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对不起，我错了，快上车吧。”他过去给她开车门，她上车前冲那几个一直看着他们的老师摆了摆手。
车开了以后，他问她：“你演的这是哪一出?”她笑了：“走我后面那个男老师，你看见没?就是带眼镜的那个，对我有意思。演给他看呢。”
“那你就答应他呗！”“你滚吧你，能答应他我还找你来干啥？不过，今天的事谢谢你啊！”
“你怎么谢我呀？”他把脸凑过来，“想什么呢你?我请你吃大餐吧！”她把他推一边。
“算了吧，我还得赶去机场呢，你打车回去吧，我来不及了。”她下了车，看着他开着车一溜烟儿跑了。
坐在出租车上，她想起这两年的交往，觉得这几年，他确实变多了，没有了小时候的淘气，也没有了前几年的痞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特别是刚才看他满头大汗地赶来，真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时候她会问他为啥还不找对象，他轻描淡写地说，心里有人了。他从不说喜欢她的话，可她心里明白，一个大男人，整天围着她母子转，能为了什么呢？
所以当有一天，他问孩子“我当你爸爸好不好”时，她正在厨房做饭，假装没听见。她想起在她人生的艰难时刻，在她辛苦地攀爬人生的陡坡时，是他在前面拉，在后面推，她才顺利地通过了人生的考验。
如果没有他，她不敢想象自己怎样走过那段路，也许早被苦难打到了谷底。她端着一盘菜走进餐厅，正赶上孩子喊他“爸爸”，他吓得赶紧去捂孩子的嘴。
她笑着说：“干嘛呢，别吓着孩子！”他红了脸，不说话，她抱起孩子：“小宝，以后别叫叔叔了，叫他爸爸吧！”
小宝高兴地从妈妈怀里挣出来：“我要爸爸抱，我要爸爸抱！”他抱起小宝，一手搂过她，眼睛湿润了：“二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知道我等得有多着急吗？”
她笑着打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你再等几年?”“别，别，可千万别再让我等了，再等头发都白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他看着她，一直合不拢嘴，她问他笑啥，他说像在梦里。是啊，多少次梦里，他梦见她成了他老婆，现在真的成他老婆了，他倒觉得不那么真实了，好像还在梦里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