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你在哪?
月亮:我不在天上。
海燕:我带了“六便士”,你什么时候出现?
月亮:今晚我都不会出现。
海燕很伤心,抬起头看着洒满天的月光。
然后,翅膀蒙上眼,心里嘀咕:这下好了,月亮不在天上了。
今夜,海燕三十岁的生日,冷清一如往常。
今夜,海燕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今夜,海燕懂了月亮。
海燕,我的一个发小。前阵子他联系到我,倾诉了他的一些困惑,临通话结束,他说,你能不能把我跟你说的这些写成文章,权作一分记忆。我欣然应允。
自那以后,我一直并未抽出合适的时间去想、去写有关他的故事,心里虽说一直惦记但也充满歉意。此时此地,我要向他说声抱歉,欠了这么久的文章。没有借口。如果非要为自己开脱而减轻一丁点歉意的话,只能说,最近这阵子,很久很久的这阵子,自己模糊了来时的路,磨掉了一些自我,疲了肉体,累了初心。
当年轻的困惑堆积成了一堵墙,你无法去跨越的时候,你只能站在墙角,仰起头,叹气说:FXXX!然后,继续困惑着。
正巧近日赶上一段旅程,要坐绿皮火车,也就有了时间捋一捋思绪。
接下来就要说出你的故事。
海燕说,提及“戾气”一词时,几乎对它毫无印象。一天,他向朋友吐槽,最近身边的戾气太重。朋友问他,戾气是什么意思?海燕突然断电支支吾吾应付了几句。问了度娘才知道。时隔多日,海燕才意识到,并不是周围环境充满戾气,而是自己身在其中无法摆脱。
喜欢一个人行走的海燕,习惯了在陌生的城市乡间游荡。他说,这样他能不受干扰地思考一些问题,心平气和的,他享受这份独处与安静。对有些棘手的问题,有的时候会想通,有的时候会一边走、一边想、一边哭……
海燕说,他从没奢求有人能理解他,即使他对某个人、某些人有些期望,而反馈给他的终究是一个人的痛楚,陷得深了,也就更苦了。他常常跟亲近的人玩笑说,“我抑郁了。”
海燕,想必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应该被赋予了“自由、搏击”之意。“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他也常以此言志:我向往月亮,但又离不开六便士。他的志是矛盾的。
不得不说,他的一个月亮梦是在上海实现的。他是一个喜欢文字的人,尤其是宋词元曲。可他刚到上海时,找到的是一个跟文字毫无瓜葛的工作,而是整天凭脚力去搜集大城市的停车位数据。他说,先养活自己,再慢慢养起自己的小爱好。
工作几年来,他借出差调研的机会几乎走遍了所有省份。也正因为此,他用脚力丈量了梦想,用汗水浇灌了青春。他去年在常州买了房、车、比车贵的车位,这三个物件花光了他这几年的积蓄。这也导致了他每个月的工资大多用于还贷了,这又导致他不敢轻易离职,不敢外出旅游,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至少近阶段是这么个状态。他说,他承受不起哪怕稍有风险的风险。“因为没人帮扶你,只有靠自己走稳一点,哪怕相比旁人慢一些。”
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不被困住,挣脱了束缚。
海燕说,上海的工作内容很单纯,足以支撑他稍有体面的生活,虽说压力大但却很充实,也可以做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那里容得下自己的脾气。我想,这种工作状态对于情商并不高的海燕来说,也算好事。其实,到现在我依然弄不十分明白,海燕为什么会离开上海去到兰州,一个并不怎么亮眼似乎被人遗忘的西部城市。海燕说,是啊,我自己也不明白。他对于兰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好感。那里没有朋友,对于他这个群居性动物而言,着实是一种痛苦,但还是选择去了那儿。他说,赌一把,赌最黄金的两三年,这场赌局中,他并没有把钱看得很重。“抑郁”,就是他到了兰州之后才频频出现的。
在那儿,海燕再一次在工作中迷失。像这样的状态,只有他知道,曾经有过一次,纠结了很久,近乎持续了一年。哪有这么容易就收拾好心情,翻过荒山,看到大山另一侧的阳光。他说,他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过,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说,在兰州待久了,变得越来越傻,越来越执拗,越来越与先进脱节,越来越沉浸在六便士的琐事中,越来越忘掉了自己想要的月亮在哪个方向。我告诉他,这就对了,你现在所经历的痛苦是为了你以后不再像现在这么痛苦。
临了,海燕说,在兰州比在上海工作还累,尤其是累心。
我使劲地不停点头。
生活上,海燕似乎从未找到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常常环绕在身边的不是快乐,而是忧愁。这种愁没有原因,总是莫名其妙地袭来。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正确地生活,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甚至晚上睡觉时会担心明天又会差到一个什么鬼模样!他早已忘记上一次开怀大笑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海燕说,他爱他的家人,但他一直以来越来越不喜欢给家人打电话、回家,甚至习惯了逃避。他说,他爱过一些人,一些人爱过他,到头来,还是曲终人散了。他说,不该遇见的遇见了,不该认识的认识的了,不该爱的爱上了,不该恨的恨上了,不该陌生的陌生了,这肯定是前生犯了错,要用这辈子接受惩罚。
我往往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总是冷笑一声,忍不住骂他:SB。
海燕说,现在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把之前的一些小爱好都扔的差不多了。宋词元曲、户外运动、书法。他说,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读过一本传统文学书籍了。而这个,是曾经一度被他奉为“精神食粮”的鬼。
海燕说,前阵子回无锡,但他并没有勇气回大学母校走一走、看一看。他和要好的同学约了饭,吃饭的气氛再也不像之前了,谈一谈大学的风花雪月,说一说吹弹可破的理想,吹一吹遥不可及的未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妻子孩子、房子车子、票子。虽然说人刚到中年,但却早已开始走向油腻的大道上了。
生活,也就这样了吧。
所以,海燕说,他更喜欢和小孩子接触,因为他觉得孩子的思想是最干净的,情感也是最有勇气、最能直接地表达出来的。他说,跟他们一起玩,跟他们说话,会感觉自己也像个孩子,没了工作上的烦恼,没了生活上的压力,没了跟人民币有关的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闹、单纯地笑、单纯地哭。不过,一旦被拽回现实,这种感受上的落差刺地他很疼,而这份心疼,只有他独自承受。
一天深夜,海燕发状态说,他很孤独。而这一次,我并没有骂他。
我无意于把他的孤独理解为寂寞,我想这份孤独对于他而言,精神上的对话多于生理上的空虚吧。这份孤独如同坐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外面黑洞洞,零星的几处灯光快速后退淹没在一次次的黑暗中,但却不知道冲出去遇见亮光要到何时。无法逃离,他正一步步在孤独中仿徨,在孤独中存活,在孤独中成熟、衰老和死去。
我想,他的这份过于虚幻的孤独总会结束的,这份痛苦的彻底自由应该就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了吧。
我想以一句阿莫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的话作为文章结尾:“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我不反对你说这句话是罗曼·罗兰说的,只是罗曼·罗兰只存在于“月亮”之上,而像阿莫老师这样的人才是真实的存在。对于海燕,他更需要“六便士”。
我跟海燕说文章写好了。他惊喜后瞬间沉默,良久,他说,能把海燕这个名字改一改吗?
海燕他还是逃脱不了别人的眼光,终究不过是一个大俗人。
当所有的梦将破未碎,
我去向谁问?
问这六便士怎样攫取?
问这遥远的月亮怎么去追?
问这该死的理想又如何触及?
明明很远,
月亮却撒谎说,很近很近
明明很累,
男男女女也假意道,挺好挺好
思特里克兰德
他只是为了画画,他没有新欢外遇
疯了就疯了
流浪也就流浪了
家没了就没了吧
充满肉欲的一张脸背后,
藏着骚动不安的心
冲出世俗的樊篱
焚毁理想挂满墙的屋子
不留下一根木头
死去了
也就自由了
也就远离了烦恼,和孤独了
世间的人儿美,好美,又好恶
可人儿总是赤条条来了,又赤条条的没。
其实,海燕不傻。他懂:“月亮”他是永远也够不到的,他能拥有的或许只有“六便士”。
但,海燕在海岸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筑起了一个窝,等着风来,吹散乌云。
——2018年8月16日晚完初稿于列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