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我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再无睡意。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上一个客人留下来的某种不可言说的气味,特意在睡觉前将窗户开了许久,那些未完全挥发的香水分子仍固执地蹦哒在鼻尖处。有些佩服隔壁房间的战斗力,断断续续的低声呻吟刚好能砸中我并不敏感的听力神经,记得未入睡前这有节奏的声音就已经开始。
短剧,小说,视频,音乐,看似只要打开任何一个频道都能打发这无比煎熬的一夜。试了试,徒劳,试图用一切外界干扰来让时间快速过去在一颗乱了的心面前都是徒劳。
闭上眼睛,数羊。
一只,两只,三只……五百七十九只,不想数了。
继续闭眼,冥想。
不切实际,冥想到一半很难继续下去。
凌晨两点,我该在这凌晨两点做点什么才能熬到天亮?
写小说?
这似乎可以,故事就从我最喜欢的夏天开始。
2021年的七月,一个能把人热得快要融化的日子里,我踢踏着拖鞋像个神经病一样奔走在各大商场寻找着一串想象中的风铃。结果这已经不流行的东西,花样倒是更新得快,不知是我的审美有问题还是生产厂家眼光有问题,品种不一的风铃里硬是挑不出一串与我想要的沾边的风铃。
一个非必需品,可买可不买,但我总觉得我的阳台应该有这么一个东西。于是,从商场转为街边小店。庆幸我没有放弃,在一家名为“听风说”的店里终于找到了一串我想要的风铃。
“啧,这是我今天才做出来,迄今为止最满意的风铃,我要把它留给翠花,不打算卖的。”
翠花是谁?他女朋友、未婚妻、妻子?大脑飞速运转,用撒娇、理论、争吵,哪种方式才能让我说动这个年轻老板。
“你真的看中了?”
“是的,它很漂亮,我真的很喜欢。”
“可惜不卖,我要留给翠花。”
……
我很想骂他,不出售干嘛挂在这里。店里那么多风铃,何必跟我执着于这一串。
“店里还有其他款式,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没有。”
“啧,这可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我也不打算放弃,毕竟眼缘这东西,讲的就是第一眼的感觉。
“喏,喝茶。”
在我还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才能让他卖给我的时候,一杯茶放在了面前。茶是当地的普洱,茶汤橙黄浓厚,滋味醇香,很好喝。
“问你三个问题,猜对了,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
三个问题,给我?听起来可以一试。
“你说。”
“第一个问题,猜猜我是在哪里做的?”
“山里。”
这个问题并不难,竹篓里一截断了把的菌子,吧台后面露出的草帽沿,插在笔筒里用狗尾巴编成的兔子,竹子材质的风铃。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孟梦。”
“梦梦?乳名?”
我伸出手指在桌子上写给他。
“有趣的名字,第二个问题,猜猜我的名字。”
真想骂一句神经病,察觉到我沉下来的脸色,他用眼神示意我向一个地方看去。那是一大排同一个色系的风铃,每一串风铃上刻有不同的古诗,数了数,二十四首。要在这二十四首古诗中拼出他的名字,难度不小。
“给你个提示,国家第一,时间第二,季节第三。”
我简直就像来到了一个闯关游戏。
“每个客人来你这里买风铃,都这么困难?”
“当然不是,你是第一个被我问问题的人。”
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
许是他的种种举动更加激发了我想要拿到这串风铃的决心,抑或者面对他那张好看又带故事的脸我讨厌不起来,总之,我竟真的开始在一连串毫无规律可循的风铃里拼他的名字。
“楚,天,秋。”
“啧,用了十五分钟,你是有些聪明。”
二十四首古诗,结合他给的提示,国家对应的是姓,时间以及季节对应的是后两个字。他又强调第一第二第三,所以我试着找每句古诗中第一句第一个字,第二句第二个字,第三句第三个字,不过有意思的是第二个字是我蒙的,毕竟国家和季节都并不难猜,时间倒是难以把握。既有一日难再晨,去年天气旧亭台。按照推理,第二个字应当是日或者年,总觉得楚日/年秋不太妥当。回头看他时,他正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于是想到白日等同于白天,“楚天秋”三个字就被我完整猜了出来。
“说吧,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爱上过一个人?”
“不得不说,你的问题涉及面颇广,从观察力到智慧,从智慧到情感。”
“哈哈,可以不回答。反正,它是你的了。”
递给我的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串风铃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强迫自己找一个借口留下它。
“这串风铃,你真的是想留给翠花吗?”
“哈哈,别试图看穿我。不着急走就再坐会儿吧,喝点茶,茶比酒好,喝茶对身体也好。”
鬼使神差地,我真的坐了下来,他又给茶杯加满了水。
“过去在村子里,我有很多朋友,我们经常在一块喝酒,一喝就是一个通宵,喝得人仰马翻,哇哇大哭。后来我有个朋友叫张三,喝酒喝死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喝过酒,不仅是我,其他朋友也都戒了酒,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把酒戒了,毕竟从张三死后我们就没有聚过了。”
说罢,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比酒好,茶喝多了不会说胡话,不会乱来,也不会喝死人,对吧?”
他似乎将茶当成了酒,啜饮间,那些聚在一块酣畅痛饮的画面让他不假思索全告诉了我。
“孟梦,我要去给翠花打电话了。”
他似乎真的醉了酒,我注意到他起身去打电话时,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还努力地调整了下呼吸。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我也起身离开。出门前在前台撕下一张纸留下了我的电话。
如果说在我二十五年前从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我想我因为他狠狠地心动了。
电话是在我回家不到半小时内打来的。
“孟梦?”
“楚天秋?”
“嗯,我确认一下,以为你随便写的号码逗我呢?”
“我确实随便写的,没想到你真的打来。”
“额~”
“哈哈哈~”
鬼知道那天后来说了什么,只记得我足足傻笑了一天。
在离开大理的前一天,我以假借帮朋友买串风铃的名义想再见他一面,碰巧他不在店。也许真的是在准备和翠花的婚事,我有些悲哀地想着。回去路上通过电话加了微信,发了一个笑脸,他同样回复了一个笑脸。
“今天去店里了,你不在。”
“去山上捡菌子。”
“你不是老板吗,还需要做这些?”
“老板也是人,需要生活。”
后来又发了消息,并无回复。考虑到也许他真的有了未婚妻,我不好意思频繁找他聊天,只是会在他发朋友圈时点个赞,只是莫名地盯着他的头像看很久。
有一天,他突然发来消息问我:
“你什么时候再来大理,我请你喝茶。”
“明年吧,明年的今天我就来了。”
“哈哈,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并无下文。
那串风铃被我买回来后挂在了阳台,风一吹清脆的声音便落在了风里。我无数次想着,在我听着风铃声时,他会不会和我一样在听。
一遍遍重温着那天的场景,一遍遍否认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
天亮了,我的小说也该结束了,未写完的故事留给下一个深夜。
打开导航,“听风说”距离我有37分钟的路程。
嗯,去看一眼,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