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人活在世上是很苦的。就像是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潮湿的河边,抬起头,看见的是幽暗的层云,低下头,看见的是深不见底的河水。冰冷的风雨扑面而来,我只能不停的走啊走,不能懈怠,不能休息。
这么苦,我为什么会活在这世上呢?大概是注定要来体验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昼夜更替、四季轮回人与自然生生相息的感受,偶尔、刹那间在那极少的时间里、转眼即逝的光阴里,我可以站在辽阔的大地上,抬头,看见蓝天、白云,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我可以在阳光中躺下来,闻着草木的清香,闭上眼睛做着梦。
很喜欢鲁迅的散文和小说,他的文字总能让我感到亲切和安慰。《故乡》中那些片片段段对景、对人、对事的描述犹如我看见了幼年的缩影。“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重读《故乡》时,被这些简短的语句锥心,多年未见的幼年伙伴,重逢时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再也不谈捕麻雀看西瓜地以及捡贝壳,只能说着不打紧的话。在漫长又漫长的时间中,在无边无际的阴霾里,这些片段就像稀少而又珍贵的珠贝,它们在阳光下闪现光芒,鲁迅用文字的形式温柔又灵巧地串在一起。
年长多畏惧,回顾逝去的时间只感到空虚和茫然。无人可依靠倾诉的孤绝,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的心愿,时过境迁再难弥补的遗憾,它们依旧萦绕在我的心头,无法消失,提醒着自己是多么的渺小而又无力。活着是很苦的,但并非只有我才懂这种苦,也许对很多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对我来说却是严酷的试炼。我知道,我们都会寂寞、会彷徨、都有彻夜难眠的时刻,都有不知该如何继续走下去的疑惑,我并不是独自一人在这样的世界中摸索前行,即便如此,在这样的世界中也有我们能够走下去的路。
《坐忘论》中说到:“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间日就,尘累日薄。”看起来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每日要费心于衣食油米的平凡人,恬淡简单的生活仍是莫大的奢侈,免不了要忧心风雨。天地之大,哪里是世外?“世外者,世法之外也。识破世法非真,幻情是假,一切有为,梦境无常,清静身心,以出世之外也。”究竟要身心清净,才能出世。想起过去的种种往事,实有不少清静体验,人情的复杂、人心的善变以及人性的自私这些切身的体会在当时真让人心寒。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火,也无法躲避,这些道理很早就懂,只是这个身心还需磨砺。
老君说:“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即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但遭浊辱。流浪生死。”理是至理,却不是人人都做的到的。万般聪明,皆为尘缘所蒙。世人真是苦。
我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回忆起幼年的生活,那时候没有电灯,家家户户一样的贫穷。记忆深处,母亲举着煤油灯盏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门外的月光安静地洒在石阶上异常的皎洁,山里的夜晚总是静得出奇,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日子虽清苦,人情却朴实、纯净未被污秽,也没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也许是父母亲替我们承担了生活中的所有窘迫和压力。
或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深刻的陈年往事,时隔多年以后再说起来仍满怀感慨眼眶湿润,其中的苦也只能各自体会。如果有人愿意和我分享成长中那些敏感而有柔弱的经历,我一定会认真听完。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不容易。我无法去体会或想象每到深夜老鼠爬满床铺和家人挤在牛棚里睡觉的情形,但我都能理解那些苦。
成长,是在不断的脱离。长大后,一家人各奔东西,很久才能聚到一起,虽说电话网络发达但终究弥补不了人的情感。每次回故乡总感觉是在走亲戚一样,这家亲戚住两天,哪家亲戚住两天,始终没有在自己父母跟前自在。工作以后,人生似乎进入了另一种状态,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做自己,这是多么与世格格不入的事情。可能是在外面呆得太久了,可能是过早的离开家,有得时候会有一些莫名的期待,我多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心爱的木板床上,母亲烧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我侧过身子可以再无忧地睡去,不用再为生计而发愁。而事实上这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我有过一些平和而愉快的时刻。大概只有孤独给我带来过这种感觉,有时是书籍,有时是回忆,也有时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城市。这些都是些令人愉快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