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我们究竟要在一生里做些什么?

        这是上午第一节网课和下午最后一节网课之间的空隙,是一个悠长又悠长的午后,一段漫长又漫长的时光,这只是一段被窗外细碎的阳光和妈妈洗衣服的流水声填充满的无意义的时光。你看,要真说起生活的丰富感悟,我又能从这段时间里获得些什么呢?无非只是看了一部颇具美感而表意晦涩的电影,然后从这段无意义的时光里创造出一些意义罢了。

        我今年19岁了,当我读初三时也很多此地写道“我今年14岁了”,而现在,我要以一个成年人的冷酷且无趣的视角来打量那个青春期遇上叛逆期的多愁善感的小孩儿了。她是一个很敏感又很容易多想的人,如果是现在的我肯定对她避之不及,但在那个阳光火辣而阴影浓厚的夏天,那个孩子无可救药地爱着她的孤独和敏感。她多少是有一点自恋和自欺欺人的,有一天她在日记本上写着“如果要我放弃我的孤僻和消极的人生态度而去拥有欢快的友情,那我一定是不愿意的,我必须离开人群,离开欢乐,去写下那些我认为真正有意义的东西。”然后她就真的没有朋友,没有少年时期应该有的活力,即使她并没有被作业和课本束缚在课桌上,她也给自己造了一个安全而坚固的牢笼,隔绝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依然是那个夏天,她久久地坐在教室的窗边,透过明净的玻璃注视着窗外山丘上随风舞动的苍绿的树梢;她会在体育课时坐在树荫下漫无目的地书写,在树影微微晃动和白云缓慢舒展之后写下一篇令她难得展颜一笑的短文;她迷恋杜拉斯笔下燥热又破碎的文字,恍惚间也期待过一场和书中一样炽热又注定无果的爱情……如果那个孩子不是曾经的我,我真的并不喜欢她,可是因为她就是曾经的我,我愿意在这成年人的打量当中给予她无限包容。

        我只是想告诉你,她这个孩子颇有一点孤芳自赏的味道,她有一段消极自闭的青春,她以为她热爱写作,可是她只是在一个不太懂事的年纪里选了一个普通的方式去表达她自己,以希求有人能够注意她,理解她,指引她,告诉她一些作为一个孩子应该明白的道理。但是我当然不仅仅想告诉你这些,我希望你知道她那些未受到污染的纯粹的理想以及毫无杂质的付出。

        是那年的四月,她最讨厌的生机勃勃的春天,鲜花娇颜而旁若无人地展示着它的身体,而她特意剪了一头齐耳的男生发型,特意穿着宽松肥大的校服,企图用平凡、毫不张扬、不懂时尚来遮掩她的一切。她会特意穿一条显得腿更粗的裤子,会喜欢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会故意吃垃圾食品让自己变胖,她要让自己更糟糕让别人的眼光甚至不愿意在她身上多停留。但在写作时,她时孤傲的,不屑的,她认为没有人能否定她的文字,她把她所有的骄傲和自信都压在了她的文字上。她不听课,不做作业,不和别人交谈,她满脑袋思索着有什么值得思索的,她看柏拉图的《理想国》,也想要通过学习社会心理学理清她和外界的关系,也痴迷过犬儒主义,她简直完全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那时她交了一个笔友,她们一起写故事,各自谦虚而相互夸张地赞叹。笔友写下一个故事送给她,讲一名庸俗的剑客中了名叫“孤毒”的剧毒从此天下无敌但时日无多,她还赠笔友一个故事,讲每一个公主被王子辜负后都会变成恶龙去报复王子以此使王子功成名就加冕为王。你也看出来了她们笔下富有深意,运用了象征手法的悲剧故事只是她们各自生活中普通但宛如天塌地裂的青春期烦恼。

        或许你还是不知道我在写她的什么。她那年14岁,希望做一个作家,就像芥川龙之介或者三岛由纪夫,倒不是偏爱日本作家而是喜欢二战后日本作家笔下破碎又灰暗的文学氛围。在那个小城市的小角落里普通的中学里,在被树荫囚禁而被普通的围栏围绕的教室外,老师满怀担心地询问面前这个优秀学生的心理状况,当问起她未来想做什么职业时,她崩紧的嘴角也不禁翘起弧度,她总是哀愁皱起的眉头也不禁舒展,她略带羞涩而眼神发亮,“我想当一名作家”她小声但满怀期待地说道。

        后来的故事是,她写完了厚厚几个本子,然后把它们放上书架最醒目的位置再沾满灰尘,而她一头扎进高中课本,像所有所谓“优秀”的学生一样在名为排名榜的战场上厮杀得头破血流。尽管有些东西是无法忘记的,她还是会用文字来表达自我,但她眼里那些星芒般的理想渐渐随着近视加深而沉进了深邃的瞳孔深处——在大脑专门用来寄放不愿提起又难以割舍的记忆的阁楼里。然后她考了一个不是特别理想的成绩,攻读一个不太熟悉的专业,踏上一段不太明晰的未来……

        要知道这篇文章的基调并不是悲伤的,只不过说起从前自然要带着属于从前的滤镜。而我也不止以成年人的冷漠眼光打量14岁的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自己,当我发现我需要早早做好准备脱下穿了18年的襁褓时,我更加挑剔地打量自己。

        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呢?关于未来、生活、人生这些遥远但无比贴近我们的词,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呢?有时我难免陷入消极和迷茫,具体形容起来就是在这个少年时期逐渐衰老凋亡而青年时期不断强势逼近的当下,我审视自己的种种知识、三观、深刻的见解,发现它们让我拥有一些近乎高贵的思想时却无法让我从实际生活的窘迫中解脱。我可是辜负了那个14岁的孩子呢,辜负了她眼睛里面的星星,辜负了那个羞涩又闪耀的理想,辜负了书架上正等待着我的那几个笔记本。要知道她曾经如此抗拒平庸,甚至愿意去做一粒特立独行的尘埃,而我以背叛和辜负她为代价换来的就是成为那一粒平庸的尘埃吗?仅仅是五年的时光就把那些曾经远在天边的未来拉到我的眼前,驱使我去追寻和挣扎出一个正确的未来。就在这个悠长的午后,就像那年夏天我注视着窗外的绿树一样,我注视着这段时光本身,在恍惚间陷入冗长的寂静而生起一些焦虑,我不禁怀疑我还是那年那个14岁的小女孩,五年里我似乎并没有学会些什么,只是失去了很多童真,失去了成为一名作家的梦,然后多出来一些疲惫感。

        或许有一个过程叫做:看自己是自己,看自己不是自己,看自己还是自己。只有当你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看自己,你才会看到自己真正的样子,你才会发现你自己就是人生,终其一生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做自己。当你在某一刻安静下来,安静地坐着,渐渐平和又放松,当你凝视着窗外闪光的景物,久久地凝视直到感觉自己无法再辨认那些景物时,当你的眼前只剩下无意义的光影时,你再次沉寂再次深入,就能看见这段时间本身。它不是一条直线的一小段,也不是时间之环的一段,这段时间是不存在的,是你沉寂之后眼前毫无意义的虚幻的光影。这一瞬间是光影,这个午后是光影,而一刻又一刻之后,人生百岁也是一团虚幻的光影啊。一辈子这个概念如同时间一般虚幻,我们赋予其意义但它从来不可以感知,不可以触碰,它只是一个思想的鬼影,而人生一世不是你经历了多少岁月的侵蚀,而是你从生向死究竟成为了怎样的自己,你打量人生一世,看不见时间只能看见无数的自我。

        我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我把她装进了我埋葬过去的棺材,连同她的敏感、消极和恐惧。但是我并没有辜负她,我只是不再畏惧平庸也不再仰望传奇,我不再期望成为一名作家,但是对于我来说成为一名普通职员还是成为一个企业家也不再有区别,因为我想成为的就是我自己,而这件事14岁的我已经做过了。富有、功成名就、贫穷、默默无闻亦或者是充斥着生活的无数形容词都只是一些选项,重点从来不在对这些选项挑剔分析、作比较,重点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思考着的个体,作为一个拥有选择权的自我要如何做出选择。

        我不想对任何一个人做出定义,下标签或者进行概括,每一个个体都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概念,在思想无时无刻不处于进行时随时面临转变的当下,每一个人都是无限的。我只能看到我自己,抛却五感我的心,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相信唯一能束缚住我的也只有我自己。或许是吧,作为一个大学生,一个仍然呆在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人,我的话太过理想主义了,可是枷锁和铁链只能自己给自己穿上啊。当然,我不是指我们都得向梭罗那样住在瓦尔登湖旁免受纷扰远离世事,因为去给你的生活画下一个蓝天就是在给你自己穿上枷锁。如果你的内心深处并不期待,并不渴望,并不向往,那么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也都是枷锁。只有在你的心之所向里生活,才是为自己松绑。

        我绝对不是在鼓吹青年人消极避世,清静无为,而是当我作为一名青年人思考起我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时,我意识到何去何从有太多可去可从之处,我们有太多选项太多可能了,但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选择之前我们得从自己的本心出发成为一个真正能做出合适选择的人。无数选项交织重叠而组成人们脚步匆匆的一生,可是做出选择时却不能匆忙。所以我回顾起我的少年时期,她那么消极忧郁,可是她那么纯粹,那么投入地去做她爱着的事情,她为自己和她做着的事情而无比骄傲,她没有在意外界,没有被各种现实的因素束缚,她完完全全地成为着她希望成为的自己。

        你可以去成为一名自豪的清洁工人,一名骄傲的服务员,一名幸福的拾荒者,你也可以去成为一名快乐的商人,一名著名的企业家,一名卓著的艺术家,你知道这些选项之间有许多的区别和差距,你得考虑薪资,考虑待遇,考虑它能否让你实现个人价值,都没问题,我们当然要考虑清楚,但是最先考虑的最根本的问题是你要考虑的那些问题是否真的值得你考虑。如果你抛开你所处的社会环境,抛开你的个人条件,家庭条件,各种条件和限制,做回那个单纯的精神的个体,那个你不去想余额还有多少,花呗还有多少没有还,你想想对于你来说什么最重要?是承担家庭的责任最重要,还是成为社会的栋梁最重要,或者是自由与探索最重要,或者是个人精神的表达最重要?然后再去想想在那个基础下需要考虑什么问题。并且,这一切都没有高尚和低俗之分,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你究竟有多清楚地意识到你的本心。如果你清楚的认识到了什么是对于你来说真正重要和向往的,那就大胆承认然后毫不畏惧地去实行,这个过程中你可以非常理智现实,可以理想主义,但是这都没问题,都是你发自内心的选择。去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吧,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一切。悲观消极,乐观向上,功成名就,隐居山林都没有区别,都是选择而已。我不会去劝解抑郁症患者,我也不会鄙夷盲目乐观的人,因为超脱就是你抛开由众多选择组成的苦海,去到苦海岸边,你会发现每一个奇迹或悲剧的选项都只是一滴水,而苦海也不过是一汪湖泊。你必须要在湖面照到自己的身影,你必须要向苦海边上投下自己的影子,亲自打一桶岸边的你自己选择的水去喝,只有你自己选择喝下的才是生命的甘泉。

        我一边写着,一边在芸芸众生的苦海边上照映我自己的脸庞,我知道要慢慢的看清楚自己,看清楚我究竟爱好什么,畏惧什么,我的身体和心灵上有哪些伤痕,我眉眼间的描摹后我就再次孕育了一个完整而自由的自己。当我看清楚关于我的种种,我自然知道那个我藏在心里面的方向,我知道我要把自己养育成什么样子,而那就是接下来我一生所要做的。这不过是一场回归的过程,一次又一次与自己的相遇与道别,在无数次见面后看清并找到最后的自己,而所谓一生也大概就是这样的无数次与自己的邂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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