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孙鹏和蔡老师的矛盾是如何解决的,只记得孙鹏这样的男生,竟也能大滴大滴的掉眼泪——当时他咬着牙,皱着鼻子,眼泪就从脸上滑下来了。
当然,这件事里,受伤最大的,其实是潘聪。她说她忘不掉孙鹏说的那句话:“我看就这一句,是潘聪自己编的吧,其他全是抄的!”
我说:“这种被冤枉的感觉,肯定很难受吧。”
潘聪低着头,眼泪掉了下来,她几乎是在抽噎着说:“原来...我...在同学们的...心里,是那么笨的吗?”
苏婉拍着潘聪的肩膀,安慰道:“可能只有孙鹏是那么想啦,毕竟他考得比你差,嫉妒你!”
...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我想起了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我问潘聪:“你作文里写的,是真的吗?你爸爸真的对你那么不好吗?你不是还说,你爸爸只对你姐姐好?”
潘聪听到这,眼圈又红了些。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很多时候,她连饭都吃不上,甚至只要她父亲看到她从正门里回家,准会找理由揍她一顿。所以她给自己开创了一条回家的新路线。
苏婉疑惑道:“那你妈妈不管你吗?”
“我妈妈早就不在了,现在的,是我后妈。她打我,更狠!”
对于她说的前半句话,起初我是不怎么相信的,妈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是失踪了?还是去世了?更何况,饭都没得吃,怎么可以活下来,我实在想不通。但是潘聪说的“新路线”,倒是让我颇感兴趣,因为那听起来,又有些冒险的感觉了...
这条路线得从她伯伯说起——她伯伯是个卖香油的,香油铺子就开在我说过的包子店旁边。我和妈妈也去那买过好几次香油。
我印象中,他伯伯头上短短的寸发已经是黑白相间,底下有一双肿泡眼,鼻翼两边附着深深的皱纹,一直蔓延到脸颊,像是河水褪去后沟壑斑斑的沙地。
所以从面相来说,他甚至比潘聪爸爸看起来还凶一些,甚至连见了我都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没有多少笑意和亲切可言。
我妈妈几次开玩笑,让他给我们打折,他都气恼地说没办法打折。以他这副模样,我一度怀疑他能不能把香油卖出去,可他家生意确实还不错,首先我爸爸就对他家的香油赞不绝口。甚至我知道有些搬了家的人,还是会开车前来购买香油。
根据潘聪一路上的描述,他似乎有些可怜潘聪。潘聪说他偶尔会给她几毛钱,也时常给她送饭吃。还说他们两家只隔着一堵墙,所以那条“新路线”得从香油铺子开始。一天我请潘聪喝奶茶,她便决定带我体验一番“新路线”。
我们先是从她伯伯的香油铺子里进去,那时她伯伯正穿着布围裙,忙着招待客人。他撇了我们一眼,似乎还认出了我,但也没说什么,侧了侧身,我们就手拉着手一前一后的从他身旁溜了过去。
经过沉淀后的香油从铁皮桶里四溢出香味,于是我们穿梭过弥漫在空气里的香油分子,走到尽头,是一扇布满铜锈的青黄色铁门。
潘聪双手握着门把,将其拉开,我就看见了她伯伯家小小的客厅,里面不过寻常的家具——木制的沙发上堆着些杂志,老旧的电视不知还能不能看。还有一方桌,摆了些剩菜。我们未作停留,便穿过他家的客厅,走进他家的后院,那里依然有一股香油的味道。
磨芝麻酱的石磨、撴香油的大锅和机器、用来封口的煤球炉子等都被放在那里,井井有条地摆着。另外,在乡镇地区里看,潘聪说的那面隔墙也还算干净,只是有些许墙皮似要脱落。
我一眼看到,在墙边放着一把木梯子,木梯的最上端,还有几十厘米的墙壁,可能因为潘聪总是从这儿翻过,这几乎是整个墙体最为斑驳的地方,墙皮掉了许多,露出了里面掺着泥的红砖。
我看了一眼我白蓝色的裙子,和了无污迹的白鞋白袜,吞了吞口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我说:“不然,我们还是走正门吧,我在你爸爸肯定不会打你的!”
潘聪有些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但仅仅一眼,她便拉起我的手向梯子跑去。
“体验一下嘛,这种土蹭到衣服上,拍一拍就掉了。你先上,我在下面帮你扶着。”潘聪好像知道我的心思。
我一咬牙,便决定舍命陪君子一回。我先扶了扶木梯子,发现摸起来不算扎手,架在那儿也挺牢固,于是便没那么担心了。
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便扶着梯子的两边,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也没什么难的,我心里有些欣慰。
在梯子的顶端,我感觉离天空更近了一些,不过我可没见到什么美景——我放眼望去,眼见了满院子的废品。我这才知道,原来潘聪的家里是收废品的……
“跨坐在墙上,另一边还有梯子,你仔细看看!”潘聪在下面兴奋地叫着。我想着,不管了,一条道走到黑吧!
于是我就把右腿跨到另一边去,一屁股坐在了墙上,墙的横截面有些窄,硌得我屁股不太舒服。
我向下看去,感到另一面的墙几乎像是被尿毒症患者日复一日滋养过似的,龟裂的墙皮又黄又潮湿,甚至还有青苔。但更让我着急的是,我没有看到另一边儿的梯子在哪里。
我神色慌张地扭过头去,问潘聪:“哪有梯子啊?在哪?”
“就在你下面啊!你仔细看,黑色的,铁的,仔细看!可能被纸皮挡住了?”
我扭回头,往下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只布满黄锈的铁梯,它几乎和墙壁同色,藏在一堆纸皮里,只露出了梯子的踏板。天呐,从我现在的年龄看来,那真是一个自带吉利服的梯子。
我小心翼翼地别过另一条腿,正面对着潘聪家的院子,坐在墙上。我又深呼吸了一口,把一条腿小心翼翼地伸了下去,踩稳梯子后再慢慢转过身,把另一腿也伸下去——如此一来我就能慢慢下去了,最后成功到达潘聪家的院子。
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这时候才感到,裙子脏了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拍一拍就好了。
而潘聪可比我熟练多了,她几下就爬上了墙,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跳到了我身边。
于是,这条新路线,就在堆满旧货废品的院子里,到达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