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笙磬许久都没喝醉过,也不知她和孙明到底喝了多少,反正第二天醒来,脑袋一片空白。
真是年纪大了,当年她喝完老雪喝白酒,还能再来红的,喝完就跟没事人一样。如今怎么几瓶啤酒就能断片!真是头痛,李笙磬试着起床,奈何微微一动就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林白煮了粥端到桌上,似笑非笑看着刚在卫生间吐完的李笙磬:“以后我不在的情况下,你可不能喝这么多酒。”
李笙磬撇撇嘴,弱弱问他:“我没丢人吧?”
“没有。”
“幸好。”李笙磬把心放下来,喝多了是小事,丢了人可就是大事了。
“喝碗粥暖暖胃吧,好有东西吐。”林白把粥吹凉放在李笙磬面前。
林业招标结果一周后公布,鸿泰以高出市场三倍的价格拿下了林业项目。而丰彦与盈琪意诺的合作也很快敲定,丰彦给盈琪意诺承包的六家食堂供应饮品。包括林业集团和旗下三家子公司的员工食堂,另外还有两所技校的学生食堂,有很可观的盈利。
失此得彼,丰彦这次是柳暗花明,基本没什么障碍就拿下大单,着实令高层一喜。更重要的是,这也算间接沾上林业的光,再谈大项目也有了业绩支持。
岑哥在大会上对林白拍手称赞,只是不知道这称赞有几分真心。
林白回到家,捧起李笙磬的脸嘿嘿一笑:“真是一脸旺夫相。”
“切,”笙磬甩开林白的手,看着他眼睛调侃,“话儿说的这么好听,你又有几分真心?”
“当然是十分。”
“不是十分,是全部。”林白急忙将话更正。
“哼,”李笙磬心里虽然热乎,面上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偏嘴硬,“我才不信!”
一脸旺夫相,是吗?那为何某人只看到了她的贫穷?是啊,旺夫是恭维,而贫穷却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他和她,他们并没有错!
人事部赵姐这周面试了好几个库管和统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招聘也是看缘分的。
林白和孙明达成合作,李笙磬心里也落下块大石,趁新员工还没到位,便坐两小时高铁回了江镇老家。
江镇一面环山,三面环海,有港口,又有百亩芦苇荡大自然湿地保护区,还是连接两大城市的交通要塞,是个很富裕的城镇。镇子一半人靠海为生,一半经商,剩下的则靠双手吃饭,农忙种地,闲时打工。如今江镇招商开发,就连耕地也卖得差不多,一幢幢厂房盖起来,农民都脱离土地,去工厂打工。
李笙磬的父母是最后一批将耕地转让的人,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有了土地靠养老金生活。养老金虽不多,也刚好够用,算是老有所依。
这不就是老头一辈子追求的吗!他奋斗一辈子,从来没想过指望儿女,儿女也确实没有能力给他们依靠,所以老头没有任何错。
只是李笙磬为何还是耿耿于怀?她从什么时候跟老头老太太不亲了,就连爸妈都叫不出口?是因为姑妈跟老太太关系不好,而老头永远维护姑妈?还是因为姑妈过度参与她的家事,不惜任何代价首先维护亲弟弟,手足情谊大于夫妻情谊让李笙磬寒了心?又或者因为她的婚礼老头根本没有出现过,而笙磬小叔家女儿结婚,他却坐了半天客车去参加她的婚礼。还有,笙磬在老头六十六岁生日那天,亲手给他包了六十六个饺子,而老头竟一个没吃……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情绪或者怨恨的累积,并不是一件两件事造成的。往往是许多许多小事不断叠加……所以在生活的一地鸡毛里,李笙磬根本就没有进过老头心里。
笙磬回来,老太太很高兴,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只是林白没空回来,老太太失落得很。
老太太从柜子里拿出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这钱,该给你的。”
李笙磬正狼吞虎咽往嘴里扒拉饭,心里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被银行卡扯了下去,饭也咽不下去了。
“我不要,你们自己留着花吧。”
老太太见笙磬脸色不好,执意不收。只得将银行卡又收起来:"那我先给你放着,以后要有用钱的地方再回来拿。"
以后……哪怕我就是因为钱为难死,也不会拿你们一分钱,我要是拿了这钱,不得让姑妈戳脊梁骨?当然,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全部就着饭菜囫囵吞了下去,满桌子好菜味同嚼蜡。
饭还没吃完,姑妈和小叔一前一后进了门。还没等李笙磬反应过来,姑妈就指着老太太鼻尖大骂:“今天你就给句话,什么时候拿钱给老大手术?”
老太太也来了火气,哐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是你兄弟自己不手术,你指着我什么意思?”
“你把钱都握在手里,不拿出给他做手术,你算老几?”
老太太站起来,把姑妈手指头挡回去:“这家一半都是我的,我算老几,你说我算老几。”
老头见老太太冲她姐姐喊,一下子就急了,若不是笙磬在旁边,估计巴掌就打过去了。笙磬从震惊中回过神,又亲眼见老头不假思索维护姐姐,而不是维护妻子,火气就腾腾顶到脑门。直接将碗扣在桌上。
“干什么啊?有完没完?”
老头立时转过头冲李笙磬吼:“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她是你姑妈。”
“我就这么说话这么了?”李笙磬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把整张脸盖住:“她是我姑妈,那我是谁?我是谁?”
李笙磬咬牙生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没忍住。那些往事和长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和恨意,顷刻坍塌。
“你有想过一点点,想过那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一个月工资一千,往家打四百……”
“为了你的养老保险,我书都不念了,你关心过我一点点吗?”李笙磬压制着胸中翻涌的委屈,已经语无伦次。
一直没说话的小叔见状打圆场:“是……是是。”
“我供你念书供到哪都是天经地义。”老头眼睛一瞪,敲着桌子大吼,“咱家功臣是你姑妈,是她借钱给我买的保险,跟你有什么关系?”
“嗡”李笙磬如雷轰顶,耳朵当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好像有很多很多小蜜蜂在她耳朵里不停地嗡嗡嗡。
原来她什么也不是,原来在这个家李笙磬一直是自己以为自己牺牲很多,却不如她姑妈借钱之恩。而欠她姑妈的最后一万块钱,还是李笙磬结婚时收的礼钱还清的。
原来,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她半分,没有想过她这些年对辍学念念不忘,是真的爱而遗憾。而她在那个夏天的艰难抉择,他也丝毫不知。他甚至没有想过她一个人在沈城交不起房租,吃不上饭,又或是遇到过什么困难和委屈!
原来,他们李家真的只有三个人而已。姑妈,老头和小叔,他们才是一家人,其他人都是外人,她也不该姓李。
李笙磬整个人懵在当场,又是那我种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打得她脑袋和耳朵嗡嗡作响。这应该是她第三次挨打,竟然还是个夏天……那张拉满弦的弓终于崩断了,断裂的冲击力太强,击的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就这瞬间,她一下失去了这些年所有的隐忍,信念,信任和安全感。
原来所有的坚强不过是自欺欺人,李笙磬活了三十年,不仅心无安放,背无倚靠,就连根都没有!
贫穷从来没有打败她,自卑也没有让她停止过抗争生活的脚步。只是她没想到,她会输在亲情的自私冷漠里,一输到底!
老头一生都在底层干着繁重的体力活,长年劳累让他患上股骨头坏死,只得靠拐杖走路。治疗方案是手术置换股骨头,只是老头年纪太大,又劳累过度,就算手术成功也没办法恢复到从前,白遭罪不说,手术中又存在太多风险。最后老两口商量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保守治疗,维持现状,不冒险上手术台。
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老太太手里攥着钱不拿出来给老头治病,姑妈和小叔打上门来,逼老太太拿钱。
李笙磬心疼老头劳累一辈子,为这个家满身伤病。她已经非常懂事了,从不敢给他们添任何麻烦,小时候受欺负了不敢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糟心。读技校的时候,同学们每月生活费一千,她只有二百,整整吃了两年泡面和西红柿炒鸡蛋。她为了减轻老头负担,工作后月月往家寄钱,苛刻了自己的一切也都没关系。就连结婚都一切从简,没要他们一分钱。
原来,她体会到了老头不易,老头却根本不知道她的欢喜和渴望,她从来就没有进过他心里,连半分都没有!
她这十年来就像个猴子,自导自演了一场关于孝顺和自我牺牲的大戏,却从来没有人领情。
她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牺牲掉的棋子,生命已经给你了,又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还能渴望更多东西?
是啊,没错啊,她怎么有资格渴望别的呢?小时候想要的新衣服是,努力想要念书是,还有老头的“在乎”也是。只可惜李笙磬明白的太晚……若早些明白,就不会被“当头棒喝”打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