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垂钓记闲
文/阳桂生
在城头山的护城河里钓鱼？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个主意好像有点出格，现在公海捕鱼，都会遭到炮轰。可是城头山古文化遗址管理处主任刘勇，却豪爽应承：“好啊，只要您有雅兴，我们热烈欢迎。”
一拍即合，哇塞！
“哇塞”是小女子的专利，樱桃小口张成O型，伴着眼角眉梢向上弯成初三的月牙，还有那甜蜜的嗓音，妩媚极了，可爱极了，我这老男人有如此成套设备吗？没有！是没资本哇塞的，只会把6000年的沧桑挂在脸上，不过另一个功能有了用武之地，可以作为6000 年的形象代言人，向刘主任申请专利。
“真的欢迎吗，我听错了没有？”
“不容置疑，诚心诚意的！”
这不又要来个“哇塞”？高兴了，再展现一次6000年的沧桑，鱼尾纹，抬头纹，川字纹，沟壑纵横，像城头山南大门的墙面，那是一张6000年沧桑的形象招贴。
护城河边，南太平洋吹来温暖的风，柳条儿软和和的，空气醉醺醺的，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山水之间也。
我们在刘勇主任的引导下沿护城河往前走，那边有人在钓鱼。有个四、五岁的小帅哥也傍着大人手握钓竿看着水面，那个认真劲头，全神贯注的样子，很搞笑。身边还躺着一只金毛犬，比人还要庞大。
“小帅哥，你在干嘛呢？”
“多时不张你玩哒。”
小家伙身子不动，头不转，眼珠子也不抬，没工夫张你。他盯着水面，眼看着浮标，忽然他站起来，嚷道，“咬钩哒，咬钩哒！”急忙提钓竿，挂住鱼了，钓竿弯成了弓，水面看到鱼翻出了鱼肚白。突然鱼竿弹直，钓钩出水，空空如也。
“哎呀，爸爸、爸爸，好大一条鱼，跑哒！”
小家伙一口的澧县话，惹得我们哈哈笑。老话讲，跑了的鱼是大的，真极了。小孩合不拢的嘴、大睁的眼睛、稚气的夸张，惹得我们哄堂大笑。
我们毫无顾忌地笑，小家伙翻白眼了，不高兴，说了句：“我们不来哉！”
“不来哉”，这话很有趣，趣在是澧县方言、土话，又是文言文、古汉语。
画家田劲以“不来哉”为定语，打趣说了一皮条：“不来哉兮，不来哉焉，不来哉乎，不来哉也？”
我说：不来哉兮，屈原语；不来哉焉，老聃语；不来哉乎，庄子语；不来哉也，孔子语。你看，这个渊源了得，都从澧县话生发。据谭晓春援引韩少功说法，建国之初，全国拟定普通话，湖南、湖北、四川话仅以一票之差落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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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明的起源，历史是定位于黄河流域，自城头山古城遗址发掘出土后，长江流域是中华文明起源的重要性立即矗立在世人面前。细一分析，简直吓了一跳，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诗歌押韵，竟是以长江流域的口音为依据，确切些说，是以楚国的方言口语为准绳。
比如“缚”字，字典里读fu，湘语读bo,这两个读音风马牛不相及，却在古诗词韵脚里通押；比如“绿lv、育yu”澧县口音“绿”念“陆”、“育”念“幼”，和“肉”字相押；再比如古典诗词里，ong字韵和yun、eng韵相通，也就是“东”字韵和“根”字韵相通，以字典里的读音，是不押韵的，但湘楚口音正好相通，比如“荣rong”，我们澧县口音说“芸yun”不说“荣rong”；比如“东”，长沙口音说“登deng”不说“东dong”。
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
再比如“凌迟”，是杀、宰意，与澧县方言“迟鱼”的“迟”，是同义；还有“夜未央”的“央”，是终止、完结、萎缩的意思，和澧县说“央劲”，这个“央”，是同义。
对澧县方言土语下了一番研究功夫的严清舫校长说：“建国之初确定普通话若以湘楚口语一锤定音，解读古典诗词的韵脚就没有这种困惑了，也就能够理解了屈原以一个人的诗集《离骚》可以媲美三百个人的合集《诗经》。以此推论城头山的发掘对中华文明的影响是何等的深远。”任家蓁教授建议：“由城头山递交提案，敦促中央领导人和媒体，在讲话和文字报道中，中华文明要定位于6000年，统一口径从上层建筑做起。”
风和日丽，意兴未足，有人问，还钓鱼吗？
“钓！”
小朋友忙向我呼唤：“爷爷、爷爷，用我的钓。”
“好，小帅哥不错，挺大方！”
双手握竿，线抛出去，浮标静立，眼盯着全神贯注。
钓鱼的感觉真好，它安静、沉着、凝神焦点，心不旁骛，像一个思想者，像一个哲人。它有期待、有忍耐、有刺激、有收获。鱼咬钩时的心灵激动，等待拉竿时的紧张，起钓时的力的对抗，鱼出水面拉向空中时的欢快，手捉住鱼时的那种悸动，这一切，妙处难与君说。
很快就钓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小帅哥用脚踢着鱼欢呼雀跃。
一个稚嫩的声音：“爷爷怎么那么会钓？”
一个苍老的声音：“天时也、地利也、人和也。”
“不懂。”
“慢慢你会懂的。”
之六：回归记乐
刘勇主任面对这么多的雅士高人，非常感慨，他说：“今天是城头山文人雅士的盛会，与历史上的兰亭集会有的一拼，和这个大自然的春天一样，激情喷发，和我身后这棵椿树一样，香气四溢！大家各呈其才、大显神通；口吐珠玑，出口成章，挥毫泼墨，留下文章墨宝。我敬重你们，欣赏各位的才华，愿意和文人艺术家交朋友。今天的群贤雅聚必将载入史册。感谢大家的到来，感谢！”
刘勇主任的这番感言，激起大家伙儿长时间的鼓掌，大家手拉手走到护城河边的广场上，跳起了锅庄。
城头山，护城河边，我们边说，边走，边看。
我们看天上，鸟在空中，是小不点儿，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分开，如风吹散；一会儿合拢，如云一片。
那天上看我们呢，这个地上孔夫子的贤人七十，只是若干个小黑点儿。像玉皇仙子的撒豆成兵，自由散漫，毫无章法；一会儿像被风吹散，一会儿像蝌蚪抱团；一会儿像省略号，笔直一条线，那是他们行走在阡陌田埂上；一会儿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跳着舞着欢呼着，那是他们高兴得起蹦，幸福得叫起来。
回归田园，是人类的终极梦想。城头山包含有桃花源的全部元素，“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黄发垂髫，就是黄口小儿、黄毛丫，刚才引发我们快乐的就是黄发垂髫。这里有仿古城，有农家旅舍，入住的夜晚，就让你看到了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风月无边的诗境；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天人合一的意境！
城头山视窗的法人易宗明说：“第二天起早，立在院中迎接地平线上初升的那颗太阳，你会发现，昨夜蜚声于世的四大天王刘德华竟然给你做了邻居，新闻啵不可思议啵？”
但是这很平常，你入住的是城头山景区，同为观光客。
你可以到后院自采新鲜菜蔬，那青翠欲滴的黄瓜，堪称秀色可餐，纸巾擦一下就可以大快朵颐了，没有农药化肥困扰，不担心污染。这里还可开垦小块土地承租，一分地，两分地，周末来伺弄一下，享受耕种之乐。没时间来，可请房东代理。还可享受消失冷落了的农活：车水、耙田、扬谷、舂米，插几株秧、割几兜禾，全在娱乐中进行，乐哈哈的，笑嘻嘻的。当然，你若“此间乐，不思蜀”，乐而忘返，不辞长作城头山人，这个，须看游戏规则了。都不走了，那可不成。还没人给你办绿卡和农业户口呐。
由此可见，桃花源包含不了城头山的特质。桃花源依据一篇《桃花源记》，可以复制，满世界如蘑菇盛开，不下三十余家；城头山没有可复制性，它是独一个。桃花源是封闭式的，城头山是开放性的。桃花源打了文化的品牌，城头山也要打文化的品牌，城头山的文化更广阔，它没有束缚。它的背景是整个的中华文明。如果突出“游”，我建议引进庄子的那篇构思宏伟，想象奇特的《逍遥游》，用龙骧豹变的狂草书刻于壁，使之成为城头山的人文景观。
突出游，还得突出“乐”，我建议引进孔子的那篇《踏歌行》，《踏歌行》是我取的标题，史书上没有。它的字数已然超过《桃花源记》，500字吧，在孔子语录体的论语里，是出乎意料的长篇，不仅富含哲理，还很优美是篇美文，很有味道，我只摘取它的核心：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什么意思呢？这之前孔子已经问了几个弟子了，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他们说出的理想抱负没有打动孔子，曾点说的是礼治的结果，是太平盛世的图景，与孔子的“仁政”、“礼治”、“教化”的政治主张相符，因此孔子说：吾与点也。意为我赞成曾点的看法。在这一著名的带有审美境界的对话中，孔子给予注重个人精神生活的曾点很高的评价。孔子的整个理想境界中，精神生活的自在、自得、适宜、畅达的境界，是他孜孜以求的，因此“咏而归”的想象，成了人的内在气象和胸襟气度的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