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电视开着，正回放着肖战的《余生，请多指教》，声音很轻，毕竟此刻是大多数人熟睡的时间。我怀里抱着即将被哄睡的孩子，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孩子的父亲正慵在沙发里，眼神对着的，是屏幕闪烁的手机。我看了他好几次 ，他没有发现，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怕他为难，也怕自己委屈。“你想不想我和你商量？”，我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不用和我商量，你通知我就行”，语气里听不出感情，只剩下表情的淡漠。我一下愣在原地，忽然就忘了下一步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电视关了吧，不看了”，我捡起手机，抱着孩子走进自己房间。复杂的情绪涌上眼角，最终还是化作不争气的眼泪。
自从去年十二月得知父亲的病情开始，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住院、支气管镜、确诊，再是两次化疗，呕吐、贫血、掉发，吃不下饭，经历这些竟然还能被我们瞒住病情，也真是不容易了。四个子女，三个在外，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感受着他的情绪变化，他会担心、会起疑、会询问，然后否认自己有病，相信我们善意的谎言，只是他常常会因为一些突发的异常症状而反复这个心理过程。我也从一开始的崩溃痛哭，现在变得慢慢接受。只是开始害怕，害怕接到父亲的电话，怕出现新的病情，无法解释，无法隐瞒，怕看到他绝望的眼神，怕听到他哭泣的声音。
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想躲起来。
尽管害怕，却只能面对。对此，我也真的很感谢他——孩子的爸爸，为我的父亲，付出了许多。作为女婿，他足够好了。愿意出钱，也愿意出力。前几次的住院，因为我哺乳的缘故，都是他请假去陪护的。据父亲说，他很细心，很周到，会帮忙穿脱衣服，打水替父亲洗漱。父亲因病吃不下饭，他就故意假装也吃不下，然后一起吐槽医院的伙食差。他从小没受过苦，我知道他不习惯医院的折叠凳，一边是绝症的我父亲，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娃娃，他没得选，我也没得选。
从15年结婚，到现在也七八年了。两个孩子，公婆很善良，他也很好，明明很幸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还是很小心翼翼。父母来家里看我，回去的时候我想让他开车送，只是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也不好意思说，与其被他拒绝，不如绝口不提，心底里那点难受的小自尊，偷偷收好、藏好。前几天，父亲第二期化疗，我很想他帮忙送到医院，但我不敢提。因为这个话题之前聊过，他说，不可能每次都是我们去陪，我们也有家庭，两个孩子又小，更何况我不是一个人，两个哥哥应该也要陪护。道理我都懂，我也没觉得他错，只是我向哥哥们提过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难处，他们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的要兄妹吵架吗？绝症的父亲要是知道我们为了谁去陪他而闹僵，他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我懂他说的道理，他却不理解我的苦衷，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后来，第二期化疗，是妹夫去陪护的，在他的二胎刚满月没多久的时候。只是，父亲去市医院，还是需要我送，毕竟只有我在他身边。经历了上次的不欢而散，我不敢提让他送。没接到住院通知时，我就一直拖着，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后来，孩子忽然高烧，40度，几天都休息不好，我让他替我先上班，我来照顾孩子。而这个时候，通知来了。我忽然很庆幸，庆幸孩子发烧，庆幸我俩调班，那这样他不送父亲去医院就显得理所当然，我都不需要编理由说他有事情没空接送。是不是有点卑微？谁叫我不敢上高速呢……最后，是我坐大巴车陪父亲去的医院。可是，我们之间还是闹了不愉快，因为他觉得我可以叫顺风车让父亲一个人下去，妹夫在医院等就好了，我不应该丢下发烧的孩子。可是我觉得，我应该陪父亲去，他也希望我陪他。孩子发烧，奶奶在家会看，并且我送完马上回来，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如果是送他去旅游，我会开开心心让他坐顺风车，可是不是，我是送他去看病，我真的做不到。他说，随便你吧。语气中满是对我的不理解，又一次不欢而散。我感觉，什么东西挡在我们中间 ，越来越远。
现在，第二期化疗完了，父亲明天就能出院。这次，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帮忙去接，那是我的父亲，不是他的，我不能强迫他感同身受，不能勉强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再说，他之前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一直在心里开导自己，并且，真的做到不影响他的心情，白天去看桃花的时候，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开开心心。回去的路上，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说，和你说个事，你不要生气，我明天打算去接爸爸回家。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去不愿意去，他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两个哥哥该做的。他好像回答随便你，也好像什么话都没回答。明明今天才发生的事，我竟然有点忘记了。我只记得，当下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只是稍微庆幸这次两个人并没有吵架。他说，很多事情，不是两个哥哥不愿意做，是我一直凑上去做了，做好了，理所应当，做不好还要被埋怨。而我觉得，很多事情，是应该自己发自内心想去做的，而不是被谁强迫去做。道德上，我承认他说的没错。情感上，我问心无愧。
后来，妹夫说他送父亲上来，到时候先来县城我家，再一起送父亲回家。我听到消息，想和他商量，我送父亲回家就不回来了，因为妈妈不在家，他化疗完没人烧饭照顾我不放心。然后就是开头的那一幕，我抱着孩子在客厅踱步，想和他商量。只是我刚一开口，说，我想和你商量点事。他的脸马上阴沉下来，仿佛知道我要和他讲父亲的事，或者他以为我会求他去接父亲。我只是想告诉他，不用我接了而已。那种严肃而淡漠的表情，真的很让人伤心。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他要这么反感我？我只是在做身为人女该做的一些事啊。就这么无法容忍吗？一句不用和我商量，随便你，真的让人揪心的疼。我已经尽量不影响他不求他了，不让你做我自己做也不行吗？这样下去，感觉父亲没倒，我家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