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环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已好几个时辰。
“安儿?”环一起身,小声向窗外喊,回应的只有冷凄凄的月光。好在月光够亮,环一不用点灯。她掀开薄被,手上攥着从晌午时分就不愿落下的玉镯,小心翼翼地下床。
用晚膳时,环一小抿两口,便借口肚子不舒服早早要求离开。老爷没多说话,只是吩咐丫鬟安儿照顾好新晋的五姨太,便应允了。
“也不知道老爷您新娶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回来是为了什么。”三姨太舀起碗内仅剩的一小口汤饮下,用丝巾擦擦了嘴说,“脸好看又有什么用,怕又是一个和老四一样早死的人。”话音刚落,好几双本正在夹菜的筷子就停在饭桌上,只剩下刚上的肉羹汤滋滋冒着热气,谁也不敢说话。
老爷不置气,软绵绵的回应道:“当然谁也不像你生在官宦人家,身强体壮的。不过,还不是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环一只听到这里,安儿就已经关上了房门。老爷给安排的厢房在西侧,离厅堂不远。
“五姨太别生气,三姨太就是那样一人儿,讲话都不经过脑子的。”安儿扶着环一坐下,接着说,“您先等着,我去拿火折子点个灯。”
环一见安儿拿出竹筒和油灯,接着噗嗤一笑,对安儿说:“你说你,在我这嚼三姨太的舌根子,就不怕我把你的话说漏了去?”安儿一听,刚准备吹灯,吓得火折子一下跌落在地上,也不敢捡,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嘴里叨着:“五姨太可别吓安儿啊,安儿知错了,安儿知错了。”
环一连忙扶起安儿,拍一拍她膝盖上的灰,说:“我这逗你玩儿呢,你吼那么大声,就不怕厅内老爷听见啊。小点声,没事没事儿,我不会说的。”安儿点点头,道了声谢。
“不过安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姨太你有啥吩咐直接说,安儿就是为了服侍您的。”安儿边说着边把灯点着,屋内一下明亮了起来,环一看到床榻上的被子已经换洗过新的了。昨日环一才第一次给老爷侍寝,床单沾红后环一羞红了脸,一早便让安儿拿过新的来换。
“也不算帮忙。”环一望了眼厅堂的方向,窗户纸遮不住厅堂内人影晃动的模样,却听不见一丝声响,接着放低了音调,说:“你在房门前守着,如若亥时老爷有要我侍寝,就跟老爷说我今日身子不便就好。”
安儿像是懂得了什么,点头答应了下来,道:“五姨太的要求安儿答应便是,不过姨太您身子不好,用不用安儿给您拿些药根子煮着晚些给您送过来?”环一摆摆手,说:“不用了,今日更衣我也自己来就好,我有些乏了,你去门口守着便是,亥时一过你便可以去休息了。”
“安儿?”环一仍然小心翼翼的叫着,像是真的想把安儿喊出来似的。站在屋内,环一从四扇各样颜色绫缎剪贴的吊屏儿后的箱子内取出衣物,那是老爷前几日专门从镇上最好的裁缝那定制的衣裳。环一挑了件颜色稍暗的外套,却还是发现衣物上的刺绣都镶满了金边,月光一照仍然看得格外显眼,只好作罢。又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衣服,动作微小的套上,手里仍是紧攥着那玉镯。
“这是相柳先生啊,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环一让安儿去换洗被褥后独自一人留在屋内,听到老爷的声音从厅堂中传来。“相柳先生?”环一打开房门,往外瞧一眼,只见一俊朗模样书生站在堂前与老爷攀谈。
“家姐过世一周,按习俗我理应昨日就来回访,奈何昨日家中实在太过繁忙,也托人带话我今日再来,还请许老爷见谅。”只见名为相柳的先生手提一份不知为何的礼端送给老爷,温文尔雅。老爷让仆人接下,摆手说道:“这怎么会,没将相伊照顾好是我的责任,染病之时我刚好在外地没能顾上,我已自责很久,别让娘家人数落我不是才好,先生还愿意还礼前来,老夫已经感激不尽。这样吧,中午就留在这吃饭,我让管家弄几个好菜去。”二人相聊甚欢,老爷让相柳先生坐在厅堂旁的梨花木椅子上,椅旁的菱花洋漆高几上摆着瓜果茗碗等物,那是老爷招待贵宾时就坐的场所。环一只见相柳先生两手将长衣轻轻撩起至离地一尺而坐,整理好前面的衣襟,一边与老爷交谈着什么。
吃午饭时,环一由于是新晋的姨太,老爷怕给桌上的相柳先生造成尴尬,便让安儿准备好些食物给环一送去,不让她上桌了。相柳先生倒是劝许老爷,说:“人家姑娘嫁入许老爷家是福分,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本应以后都可大鱼大肉,可别因为我辜了这福分,就让五姨太上桌吧。”环一这才到厅堂吃饭。她端坐在长桌的最尾端,眼睛斜睨着老爷身边的相柳先生,看他吃饭也礼节毕尽,好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再加上郎眉星目的外表,十五六岁的环一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淑人君子,雅人深至。
换好衣服从西厢房出来,环一捻手捻脚的往后边跨院走。
老爷居住的正房在厅堂的另一侧,大门外有人通宵把守着,环一是无论如何都穿不出去的。后院后罩房住着前两个姨太生的女儿,那有个偏门,环一要从那试一试。
跨院刚走出没几步,只见厅堂旁的西耳房突然亮起了烛光,吓得环一匆忙侧躲进一旁的柱子边。环一呆了会,只听见大姨太起身,把在一侧屋内休息的丫鬟唤进来,说:“阿茵,梁大夫说的偏方是说子时吃这个药没错吧?”
“没错,梁大夫说了,子时吃这个药一定能生儿子。”只听阿茵回答道。
环一再等了半晌,直到大姨太喊阿茵去休息,吹灭了油灯之后才敢起身,继续往后罩房溜去。
饭后,只剩老爷和相柳先生仍在厅内攀谈。环一早已经回屋去休息了,只不过心里却仍念着屋内讲话之人。透过半开的窗户,环一只见有人急急忙忙进门对老爷耳边说了一些什么后,老爷让管家顾好相柳先生并表示抱歉后就先行离开了。
环一正在桌上坐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管家却让安儿把她喊出来,说让环一帮忙把老爷按礼俗准备的还礼拿给相柳先生。
“为什么是我?”环一不解的问道,同时让安儿去把自己床上新的铺盖给弄好。
“其余几个姨太已经小憩了,听安儿说五姨太还未休息,只能烦请您了。按规矩我是不能给还礼给客人的,还得自家人来,所以只好麻烦五姨太您了。”
“五姨太您这是?”相柳先生见到也得尊称一声五姨太。
“这是老爷准备好的还礼。”环一将东西递给相柳先生,一边抿嘴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相柳先生是文化之人,理应明白我比令姊辈份小,就可不必称我为姨太了,唤我环一便好。”
“这可不行,家姐即便已经过世,许老爷仍算我姐夫,叫你名字会令人耻笑。”相柳接下还礼,鞠躬表示感谢。“不如叫你林姑娘罢。”
“先生怎知我姓林?”环一双手放在身后,两个食指在身后绕圈。
“未来许家之前便听说许老爷新娶一房姨太太是北桥边靠打渔为生的林家的女儿,街上的人还议论纷纷一个打渔的人家竟然能高攀上许家这样的家族,”相柳先生低头一笑,像是无法与环一的眼神相对,手提着还礼捏了捏,继续说道:“今日得以一见真容,如此年轻美貌,也难怪许老爷把你娶进家门了。”
环一脸颊变红,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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