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如魔音,让秦展的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胳膊上的伤口渗出血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魇。
那是秦展五岁时,全家还没有搬来S市。
爸妈忙着闯荡创业,他跟着外公外婆生活,白天就托管在家门口的一家幼儿园里。
说是幼儿园,其实只有两个班,三个老师,一个保安,托管的孩子大多是附近居民区的留守儿童们。
对于那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喜爱与厌恶是简单而富有传染性的。
童言无忌,却也往往最伤人。
一个和别人不同的行为、喜好,都可以成为被讨厌的理由。
不知是哪个小朋友最先开始说:秦展是娘娘腔。
总之,幼儿园里慢慢地就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小小的秦展每天只是坐在秋千上,看着铁栅栏外的天空,等着外公来接他回家。
有一天,幼儿园里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哥哥。
他有一头黄色的头发,既不像老师,也不像保安叔叔。
园长让小朋友们叫他小孙哥哥。
小孙哥哥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小朋友们都害怕他。
只有秦展不怕他,又或者说,并不在意他。
秦展依旧每天坐在秋千上看天,或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看图画书。
他已经习惯了对周围的事物保持冷漠,对那些嘲笑和捉弄视而不见。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总是躲在角落里的秦展却引起了黄毛的注意,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秦展周围。
给秦展讲故事,给他玩新玩具,送他连环画。
他会夸奖秦展很可爱,会摸摸他的头说他的故事编得很棒,还说是他的好朋友。
除了外公,从来没有别人这么夸奖过秦展,更没人夸过他的故事。
爸爸妈妈每次回家,只是责问他有没有学会算数,从来没兴趣听他讲故事。
秦展毕竟是孩子,天真地相信所有的善意。
他逐渐开始期待“小孙哥哥”的到来,期待他会带给自己什么新玩意儿,期待给他讲新编的故事,也真的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朋友。
尽管他手臂上的伤疤有些吓人;尽管他有时候会靠得太近,让自己感觉不太舒服;尽管他有时候也会找别的孩子玩;尽管他不许小朋友们跟家里说学校发生的事……
但秦展相信,他不是坏人。
直到那一天——
外公的老寒腿犯了,外婆陪着他去医院看腿,让秦展放学自己走路回家。
秦展的家离幼儿园不过一个路口的距离,他一个人也走过好几次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天放学,“小孙哥哥”见没人来接他,就邀请他去自己家里玩:
“哥哥家新买了图画书哦,还有游戏机,你不是一直想玩吗?”
秦展摇摇头,想起外公外婆从小叮嘱的:不能跟别人回家。
“唉,哥哥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海底天堂故事吗?我把它画成图画了,就放在家里。小展,你确定不去看吗?”
黄毛装作遗憾地叹气道。
听到“小孙哥哥”突然要离开的消息,秦展有些震惊地抬起头,心里有些动摇。
“走吧。我家很近的,就在你家对面。”
黄毛看到秦展有些动摇,抓住他的小手就走。
秦展被拉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叫喊道:
“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
“我不能跟你回家!”
谁知黄毛不知看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骂了句“他妈的!”
就一把将他抱起来,紧紧捂住他的嘴巴。
秦展只觉得被一只魔爪紧紧地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发不出声音,拼命地踢打也无济于事。
他听到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周遭的声音都逐渐地远去了,远去了。
再次醒来时,他闻到一股极度难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作呕。像是烟灰缸子里泡着的烟蒂发酵了一个月的味道,混合着陈年的脚气。
“小展,来陪哥哥玩呀!”
黄毛彻底撕开了昔日的伪装,邪恶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着秦展,一手粗暴地揉着他的脸,另一只手解着皮带,疯狂地笑了起来。
“救命啊!妈妈!外公!你放开我!呜呜——”
秦展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如发霉腐烂般的漆黑房间里,他的手脚被胶带紧紧地缠住,挣扎不脱。
“你他妈老实点!”
黄毛抬手就甩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秦展被扇得眼前一白,闭上眼睛的瞬间,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塞到嘴边,腥臭又黏腻。
他生理性地紧闭嘴巴,又忍不住干呕,泪水从脸颊上源源不断地滚落。
黄毛却似乎很享受小朋友扭曲的脸,狠狠地掐住他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嘴来。
……
龌龊、肮脏、恶心、像把下水道捅进喉咙里。
5岁的秦展,在那个下午,在那个黑暗的小房间里,似乎流干了一生的泪。
他想要尖叫,想要逃离,却无法挣脱。
只是沉入无底的深海里,窒息。
“秦展!”
他听到一个声音从非常遥远的海面传来,好像海面涌起的泡沫。
“秦展!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声音很熟悉,像海面上波澜的阳光,让秦展想要抓住。
他试图向那束光游去。
周遭的海水终于渐渐地褪去。
秦展睁开眼睛,像脱离海面似的深吸了一大口气,空气里没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只有消毒酒精的气味,混合着那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
救护车里的灯光点亮了漆黑的夜。
“好了,没事了。”陈帆心疼地拂过他眼角的泪痕,“没事了。”
秦展有一瞬间的愣神。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了陪伴自己的朋友,再也不是秋千上的孤独小孩了。
他是陈帆,他最好的朋友。
他的光。
他们本来是一起来吃火锅的。
那个可怕的梦魇,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但扼住咽喉的那只魔爪,却依旧无形地掐着秦展的脖颈。
随着他的每一次靠近的呼吸、每一次心中的悸动,而收紧。
“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那束光是如此美好,却远隔深海,连思念都会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