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是清代诗人郑板桥的一首诗,虽然写的是竹与石,但在山中行走,常常会遇见那些立身在崖壁石缝间的树木,它们的风骨精神,令我情不自禁在心底吟咏起这首古诗。
有的山树,裸露的根须如苍龙盘踞蜿蜒,和石头浑然一体,如果不仔细分辨,真看不出来哪些是没有生命的岩石,哪些是有生命的树根。
有的山树,用一盘盘硕大蛮霸的根茎,供养着紧凑密致、如猛虎昂首、遒劲迎风的枝干和树冠,似乎把全部的力道和能量,都凝聚在了自己体内,顽强地在半空悬崖峭壁处生长。
每次走过它们身边,或在它们的荫冠覆盖下休憩,享受树荫的清凉、花朵的芬芳,甚至果实的酸涩或清爽时,我总是会想:
这些树木,扎根贫瘠艰险的境地,既不得皇天之佑,也不占厚土之优,更没有园丁为它们施肥栽培,甚至连鸟儿也难飞来,栖息枝头,为它一展赞美的歌喉。
但就是在如此荒凉严酷的环境中,它依然顽强屹立,吸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珍惜着风雨的洗礼和给予,将千百个艰苦卓绝的日子,站成了一片风景、一个奇迹,在自己无法选择的艰险贫瘠处,恒久守望、日夜积累,引人注目,给人启迪,远远地为路人传递信心和希望。
当初它们的种子,或许是被风吹送而来,或许是被小鸟排泄于此,或许是被小兽携带到这里,无论是怎样的因缘际遇,它们是如此热爱珍惜自己的生存环境,固守自己的位置,撑起一方天地,不断成长壮大着自己。
它们吐露春天的消息,在夏天,又用荫凉遮蔽脚下的草地,秋天里,飞扬缤纷的落叶铺满大地,有把累累果实供给虫鸟做美味,枯寂的寒冬,它们的枝干,像高举的手臂,打扫天空的苍茫,拥抱白云和日月星辰。
它们更是人类的好朋友,在行人走过路过或攀登时,默默地提供支撑和依赖,像一位可靠忠实的朋友,关键时刻拉你一把,给你安全和力量,当你在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行走,感觉不安危险的时候,扶着一棵棵山树,就像握紧老朋友的手臂一样。
而山民对古树的挚爱和敬仰,类似于对神明土地的顶礼膜拜。他们为古树系上鲜艳的红绸带,把自己美好的祈愿系在古树身上,有的还在树下,用山石垒起小小的祠堂牌位,供奉土地树神。
望着老树,我常常神往,一个万物之灵的人,如果还不能坚强沉默地站立成一棵大树的样子,岂不是辱没了父母生养一场、人世间走这么一遭的自己。
如果还有谁在抱怨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不被世人重视和欣赏,还在攀比怀疑,无病呻吟,寂寞彷徨,那么来看看这些大树吧,来抚摸一下它们的身躯,感受一下它们的境遇,或许你才懂得,生而为人,在这世界上,是多么的幸运,才能顿悟不必计较得失,不要在乎一时劣势,不可怨天尤人,更不能委过指责他人,没有与你共生成林地帮助你。你所要做的,无非是默默成长自己,先让自身强大为根深叶茂的大树,再付出关爱去成就他人、惠及周围。
在神明一般沉默安详的古树身边,我学会了凝神静思,谦卑反省,我是否能像这些岩壁夹缝中的树木一样,把自己的一生,坚定不放弃地活成传奇,是否拼命去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和领地,是否坚韧独立地挺过了干旱贫瘠,是否接纳寒风苦雨化磨难为甘霖泽育。
有时候,出神地打量这些古树时,它们有的像《天仙配》里开口讲话、为牛郎织女保媒的槐荫老爷爷,有的像姿态婀娜的神女,有的像慈祥的母亲,有的像依偎在一起的夫妻恋人,有的则像顽皮张望的孩童,还有的像游龙灵眸初启,几欲腾空破壁、扶摇而去,有的恣意百曲,如骐骥百骏于山野间奔腾奋蹄,有的意气风发如老友迎客、张开双臂,有的玲珑挺秀,如寒山凝碧,让我忍不住想折一枝青针瘦密,挥洒云海苍茫万里。
大自然真的是一本无字天书,仰观天空中遨游的白云,总有一砚风雨, 流连过峰石贫瘠,而在地面上行走的我,却无一纸淋漓,好尽情赞美古树的精神和意气,让一身浩然正气,留存在文字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