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3燕然勒石---烈士雄心的“豆瓣组合”
八角点头捋须道：“89年，窦宪正式挥师北伐。全军分为3路、自黄河北曲的3个地点（均在内蒙古河套阴山南麓）出发。窦宪的本部出鸡鹿塞（朔方郡狼山）、南匈奴单于屯屠何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稒阳（满夷谷和稒阳都在包头附近）。”
“值得一提的是，东汉北伐的4万混合大军全部是骑兵、无论是哪一族的部队。三路大军在涿邪山（阿尔泰山东南方余脉）旁的戈壁会师，随即侦知北匈奴主力在东面的稽落山（杭爱山东南余脉），便东进与其决战。”
小武点了点头，很兴奋道：“于是东汉大军获得了大胜，是吧？”
八角呵呵一笑道：“是的，不过汉军的作战方案非常有特色。由于南匈奴单于一直有‘打到北方去、重整旧河山’的愿望---其上书中称应当灭掉北匈奴的王庭、以南匈奴的王庭取而代之，重令两庭合一。此前，东汉朝也屡屡阻止了其北伐的愿望、现在刚有了机会，故屯屠何精锐齐出、勇不可当。”
“顺应这种求战欲望，决战时东汉大军分为三个军团：窦宪与羌胡及左谷蠡王等为左翼；邓鸿率领乌桓（鲜卑别种）等为右翼；南匈奴主力由屯屠何单于亲领为中军，同北匈奴单于亲领的主力中军对阵。此外，耿秉率一些汉军担任后军及预备队。”
小武大为惊讶，思索道：“按照这种布阵方法，汉军完全处于外围，无需成为决战主力？”
“莫非，汉军站位既可以策应全军、又可以包抄突袭对方，还可以监督其它民族军作战是否卖力？从骑兵部署的角度来看，如此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否班固老夫子的主意？”
八角未直接回答，笑道：“东汉阵营的几个军团均为精锐，所以正面决战并没有太大悬念。北匈奴军队的实力大不如前，虽然也以品字形的三个军团对阵，然而左翼、右翼、中军的实力都不如对方，于是很快就败了。”
“北匈奴单于见势不妙、拨马带头先遁，于是全军大溃。东汉联军猛烈追杀，希望扩大战果。但是北单于并不关心余众，盘算着只要保住几分元气、总能卷土重来。”
“根据以往的经验，汉军并不擅长草原追逐战；即便是骑兵部队，也经常出现迷路等状况。例如在73年，窦固等四路大军奉旨北伐，就有两路没找到敌军主力，最终被朝廷降责。所以大可扬长避短，匈奴人在草原上跟汉人捉迷藏就是了。”
小武张大了口，眼珠一转道：“不过，这次汉军中可是有大量的南匈奴人！他们同样擅长玩这个捉迷藏游戏，是吧？”
图表36窦宪伐北匈奴之战（燕然勒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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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笑了笑，点头捋须道：“不错。这次北征的南匈奴兵马，不但数量很多、而且目标非常明确---打算一举灭掉北匈奴的王庭，所以根本不愿意捞点小便宜就走。”
“于是在南匈奴‘带路党’的指引下，东汉联军将匈奴以前设过王庭的地方一一扫荡了一遍，所谓‘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冒顿单于和老上单于驻留的行在）是也。匈奴人经营过的‘大城市’全都被毁掉了---这就是北匈奴日后西迁的重要原因。”
“东汉联军甚至还渡过了安侯河（鄂尔浑河），扫荡了龙城。龙城乃是匈奴圣地，地位在各王庭驻地之上。终于，汉军主力在屠申海（私渠比鞮海、蒙古乌布苏诺尔湖）找到了匈奴大部队，于是袭杀1万3千余众，俘获马、牛、羊、驼百余万头---大量牲畜的缺损等于丧失了战略物资、这是北匈奴西迁的又一重大原因。”
小武缓缓点头，叹道：“原来是如此的犁庭扫穴之法！这样才彻底动摇了北匈奴的根基！”
八角点头道：“见到大势已去，北匈奴各部归降汉朝者多达八十一部、20余万人。窦宪坐镇于大草原、着实风光无限，又得知了实信---北匈奴单于已逃往西海（吉尔吉斯湖），便遣使追去招降。”
“此时东汉王朝的威名已经达到了顶峰。甚至在吴汜、梁讽两位汉使去西海的路上，还遇到了草原部众万余人主动向他二人归降。”
图表37吉尔吉斯湖（Khyargas Lake,西海）
【位于今外蒙古西北部】
小武不禁神往，叹道：“这完全是‘我为刀殂、人为鱼肉’呀。北匈奴人已完全丧失了信心！”
八角捋须微笑道：“北匈奴单于见到汉使以后，已不敢再嘴硬，唯唯答应愿意投降汉朝、明年便亲自去洛阳面圣觐见。”
“于是，窦宪已竟全功、志得意满，随即率领全军、缓缓退师。路过燕然山（杭爱山）南脉之时，窦宪就带着身边的汉军将领们、包括中军参谋班固一起，登山远眺，抒发豪情！”
小武哈哈大笑，道：“窦宪这次身登燕然山，还要自带大文豪（班固）呀！这个目的还是异常明显的---班固必须要提起笔来，好好写下一篇荡气回肠的文字！这样才能记下如此壮丽的千古伟业！”
八角笑着道：“不错。如今，窦宪之罪基本得到豁免、而且功劳盖天；耿秉也完成了上次北伐未竟之功；班固烈士暮年、壮心也得已实现，自然皆大欢喜。不好好地写上一篇《封燕然山铭》，刻在石碑上留念，又怎对得起这等空前大好的形势？”
“于是一篇流传千古的名文、出于汉赋名家班固之手---‘燕然勒石’传说从此流芳百世，‘一劳永逸’之词成为汉人永远的美谈。此后每一个朝代，凡是对抗漠北威胁、筹划北伐大草原的汉人，无不以此为最高目标！这块石碑上的文章，你可看看。”
小武接下八角递出的一片小笺，没立即细看、便开口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窦宪到底有没有打算消灭北匈奴呢？他为何不追去西海、生擒单于？还是他觉得功劳已经足够大了，于是就带着大军的功劳簿、赶着百万头牲口回东汉了？”
八角笑道：“从立功的角度上讲，窦宪此功非同小可。其犁庭扫穴之处，还要胜过西汉时的卫青、霍去病。而且同汉武帝时期的征伐相比，窦宪大军的花费几乎可以忽略，对国家经济损耗微乎其微，百姓的负担也丝毫没有加重。”
“这样伟大的成就、甚至不能用‘难能可贵’来形容，因为在此后2千年的时间里，‘燕然勒石’的壮举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因此要形容窦宪、班固等人的功绩，恐怕得用上‘空前绝后’一词。”
小武惊叹道：“是啊！别说被超越了，连复制也极难做到！”
八角点头道：“因此功劳，章德窦太后将窦宪及三个弟弟全部封侯---只不过窦宪本人推辞了封赏、只求能够赎罪足矣。”
“但是，当匈奴人的命运已完全操控于汉人之手时，豆瓣（窦班）组合不能不再想多一层---北匈奴衰落之后的大漠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是南匈奴？还是留给东方的鲜卑人？”
图表38东汉与北匈奴以及各中间势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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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恍然一震道：“我明白了。南匈奴出力如此之大，正表明他们想在北方重建王庭，然后南、北匈奴重新合并---其实就是迁回北方，兼并北匈奴的一切实力。但是这样一来，北匈奴亡与不亡、又有何分别？南匈奴强大起来，一样会尾大不掉。”
“南、北匈奴不过是名字不同，换个单于罢了---咳咳，我说的不对、他们连名字都是相同的。而如果灭了北匈奴、又不准南匈奴北上接收故土，那他们必然心存怨望，以后肯定伺机反汉。如此看来，北匈奴不灭也罢！可以留着牵制南匈奴。”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按你所说，如果北匈奴被灭、南匈奴又不能北上，那么最大的得利者只能是东胡，即鲜卑、乌桓等民族。东汉朝以后的历史发展（魏晋南北朝）正是如此---鲜卑人横扫大半个中国，可见这在当时就是可以预见到的。”
“所以按照窦宪所想，只要北匈奴肯投降、如同南匈奴一般，那就没必要把他灭掉。”
“这其实是非常正确的策略，然而第二年被放了鸽子---北匈奴单于并未依照承诺、亲自前来洛阳觐见汉和帝，只有他的弟弟跟着使者梁讽来了。于是窦宪大怒，认为对方是假投降。”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只能再次北伐了，是吧？”
八角道：“也是也不是。窦宪想先缓一缓用兵，同时保持对北匈奴的压力，于是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窦宪逐回了北单于的弟弟、说不接受这样的投降；让他将东汉的态度带回去、警告北单于必须亲自前来，否则必将再次讨伐。”
“另一方面，利用这个间隙期、窦宪派人展开了另一场战争---攻打西方的伊吾国。”
小武讶道：“伊吾国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八角呵呵笑道：“因为班固建议---先攻打西域东北边缘的伊吾国（哈密）、彻底切断北匈奴与西域之间的联系。于是副校尉阎盘奉命率2千精骑长途奔袭，出玉门关后直捣哈密、直接灭了伊吾国。”
“此举既防止了北匈奴撤往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一带；同时也极大地策应了班超在西域的行动。其后班超转守为攻、再不用担心北匈奴插手西域而造成疏勒方面的被动。”
小武恍然大悟，道：“这件事就发生在90年吧？不错，此时班超正在与贵霜远征军大战呢！”
“本来我还有点奇怪，西域的龟兹等怀有敌意之国为何不与贵霜一起围殴班超，原来他们是看见了东边邻居伊吾的下场，吓得不敢动了！”
“原来，班固虽然身在正面战场，心中仍然惦念着正在西域奋斗的兄弟班超---两边的战场互相呼应才是1+1>2啊！”
八角微笑道：“不过，窦宪虽想稍微停顿一下，但南匈奴更加积极、丝毫也不愿停---屯屠何单于上书、声称北匈奴正在行使缓兵之计，愿以本部兵马再次突袭王庭。见不必出任何军费，东汉朝廷批准南匈奴单干一把，只派了几个汉人监军同去。”
“也是在90年，南匈奴大军8千余人从鸡鹿塞北上进至涿邪山，一路上无人抵抗。于是屯屠何单于将大营辎重留在涿邪山，挑选出少数精骑、然后兵分两路，夹甘微河（Zavkhan River、扎布汗河）两岸迂回包抄、朝着西海方向日夜兼程挺进。”
“两路奇兵径直越过了西海、直到河云方才合围敌军，因为北匈奴的王庭就设在这里。这场匈奴人的内战、又是南单于得胜---斩敌8千人、俘获数千人，并且夺得了传国玉玺。北单于受伤落马，仅带着数十人逃走，妻子儿女5人被抓。从此，南匈奴单于获得了匈奴正宗的地位。”
小武张大了嘴，讶异道：“这样看起来，南匈奴真的是非常渴望顶替北匈奴啊！而且，他们终于得到了匈奴传国玉玺，从此中国就只有南匈奴、没有北匈奴了吧？”
八角笑了笑，摇头道：“也没那么简单。此时，窦宪发现汉军招降北匈奴不成，南匈奴单于却乘机讨伐抢功，不免心中不快。”
“于是在91年，窦宪再派出耿夔、任尚二将讨伐北匈奴。汉军从酒泉郡出居延塞、前后5千余里，将北匈奴余部包围在金微山（阿尔泰山）的某处并大败之，生擒了单于之母，斩敌5千余人。北单于下落不明，从此再无声息。”
小武大笑道：“与其坐看北匈奴被南匈奴灭了，还不如让汉军灭了！窦宪肯定是这样想的！”
八角捋须微笑道：“经过3年内（89年-91年）的连续4次战争，北匈奴终于全面瓦解。即使还剩下少部分残余，也已经踏上了西迁的道路。”
“事实上，过去几年的战争里已经体现出了这个趋势---东汉军队与北匈奴军队决战的地点、一次比一次更加偏西。”
图表39北匈奴西迁与鲜卑西迁图
【二世纪初匈奴人的故土逐渐变为鲜卑利亚（鲜卑人的土地、锡伯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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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长吐了一口气，道：“此后中国的历史上，已经没有北匈奴了？”
八角哼了一声，道：“北匈奴就要消失了，但是这并不完全符合窦宪、班固的经略。事实上，班固曾亲自在边关等待北单于入朝觐见（正式投降），却因为南匈奴的北伐而接了个空。”
“为了制衡越来越强大的南匈奴、平衡先前投降东汉的许多部族，又需要将北匈奴重新建立起来。不然的话，众多北方投降的胡人极有可能全部归入南匈奴，那样就会造成越发失衡。”
小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奇道：“你是说……好不容易才消灭了北匈奴，又需要把北匈奴重新建立起来？”
八角点头道：“在金微山大捷的次年（92年），流亡到哈密的于除鞬---即先前替兄入朝觐见的原北单于的弟弟、被窦宪册立为新任北匈奴单于。”
“仅过了一年（93年），于除鞬听说窦宪已死，便想率部北逃，结果被任尚领1千骑兵追上杀死。这一年恰好南匈奴单于屯屠何也死了---他的继承人辗转分成了两脉，正好分别册立为南匈奴单于和北匈奴单于，如此仍可继续保持平衡。”
小武好不容易才理解了东汉王朝的制衡智慧，哈哈大笑道：“原来，就算北匈奴真的西迁走了，东汉仍要给他立个牌位---能顶香火、不正宗也行！真是相爱相杀了很多年呀，没了他还不习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