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有情刀救困,无情刃追魂

大漠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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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陲,烈日黄沙中,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客栈。

一行身着斗笠披风的人马如阵风般席卷而来,停在门口。店小二迎上来,刚要摆上笑脸相迎,眼前一花,一锭银元就已塞在他的手里。只听得为首那人冷冷道:“上等草料伺候好我们的马,否则有你好受。”

店小二只感到一阵强大的威势压来,笑容登时僵在脸上,只得诺诺应承:“是。”

为首之人手搭在门上,暗一运劲,两扇门扉“砰”的一声打开。

厅堂内坐的都是些彪形大汉。也是,常年流窜于茫茫大漠边疆的,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见来人如此嚣张跋扈,其中一个独眼光头恶汉蹭地站起,踢起脚边的三环大刀,握在手中,指向来者:“你这厮,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撒泼......哎哟,你干嘛!”

只见为首那人倏地欺身逼近,一下便锁住了那独眼汉拿刀的手。眼尖一点的食客看得出,那人用的是小擒拿手。

眼见光头便要痛晕过去,那人这才撒开。光是这一手,便让在场所有人震慑于他的实力,不敢随意动弹。

那人将斗笠一摘,披风一扯,抛给后面的随从。一身丝织锦衣光泽鲜亮。但见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刻鹰铸银牌,往众人眼前一亮,不怒自威:“六扇门捕头吕承恩,奉命缉拿魔教余孽。事关重大,胆敢有阻挠、藏匿者,同罪论处,格杀无论!”

话音甫落,食客们便骚动起来:“明光......哦不,魔教?几年前不是已经覆灭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有残余势力?”“看来朝廷这回真的是要赶尽杀绝啊......”

正说着,一众捕快身影倏动,已经封锁了客栈所有的出口。身形之快,可见吕承恩之下,各个捕快也都是好手,这回魔教中人怕是插翅难逃了。

吕承恩一摆手:“搜。”几个捕快便掏出画像,对着店内的客人一个个比对过去。见识过了六扇门的身手,这里一众西北豪侠,竟然个个噤若寒蝉,屁都不敢崩一个。

摇摇头,又摇摇头。

捕快们回到了吕承恩身边:“头儿,一楼没有。”见吕承恩乜了他们一眼,急忙补充道:“下面没有,我们上楼上去搜。”

掌柜走了出来,作了一揖:“各位官爷,楼上都是贵客,若是惊扰了,怕是......”

捕快怒道:“没听刚才吕头儿说的什么吗?阻挠办案的,同罪论处!”说着,拿起未出鞘的佩刀,作势要打。掌柜也是个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躲到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捕快们排着队,蹬蹬蹬地上楼,一间间地推开房门。大堂内时不时听见楼上被惊吓的房客们发出的阵阵惊叫。食客们虽然躲过了搜查,但如此紧张的气氛早已让他们失了吃喝的兴致,桌上的酒菜只有慢慢凉掉。

搜到最后一间房间,门从内“砰”地一声打开了,里面款款走出一位窈窕女子,眉目如画,肤白胜雪,一身丝罗,面上蒙着一层淡绿纱巾,一看就是西域人。

为首捕快对着画一看:“好啊,就是她,拿下!”

女子冷哼一声:“想抓我,先看看你们几斤几两。”说罢,舞动起手中罗刹伞。

这柄武器在她的手里甚是灵动,时而蕴藏剑势,伞尖直中来者肩部、胸部、颈部各处要穴,被刺中后的捕快登时酸软,攻击停滞。时而蕴藏棍势,横扫一片,打在来者身上,犹如铁鞭。

女郎伞招精妙,步伐柔媚,融舞蹈于其中,手腕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叮叮”作响,摄人心魄。

捕快若是一拥而上,此女势必要吃亏。只可惜二楼走廊狭小,容不得他们形成合围之势。一一上去应战,却是久攻不下,反倒被她打伤了好几名同僚。

见不是办法,一楼二楼的捕快们掏出携带在身上的弩机,通通瞄准了她,大喊道:“妖女,若再不束手就擒,可休怪我们下重手了。”

女子冷冷一笑:“六扇门的人杀人,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要来便来!”

话音甫落,箭矢破空声四起,众看客倒吸一口凉气,眼见这貌美如花的姑娘就要被射成刺猬了,心中颇有不忍,纷纷转过头去。谁知“叮叮叮叮”,一阵金属撞击之音,那女子撑开罗刹伞,挥舞一周,将箭矢悉数拦落在地。原来这伞通体竟是精钢所铸。

女子俏然一笑:“既然你们辣手摧花,那也休怪我不留情面!”锋利如刀的伞沿划过两名敌手的咽喉,顷刻将他们毙命。

其余捕快见同僚横遭不测,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手脚发颤,不敢往前。

吕承恩眉头一锁:“一帮废物。”也不多言,怒斥一声,脚蹬地,整个人腾空而起,飞上二楼。同时一点寒芒出鞘,刀尖直指女子咽喉。

女子收伞回格,又是“叮”的一声金鸣,女子虎口一震,手中伞险些拿捏不稳。

第一刀力尚未卸掉,吕承恩又是一招“力劈华山”,自上而下劈了下来,势大力沉。女子不敢怠慢,撑开罗刹伞,舞将起来,将周身团团护住,一边焦急地朝房门内望去。

吕承恩大喝一声:“纳命来!”刀法愈加迅猛。女子撑着伞,仿佛真的每一刻都在性命有虞的狂风暴雨中行走一般。

忽见伞尖寸芒微闪,几根银刺暴射而出,直扑吕承恩而去。但见他急忙抽刀回撤,将银刺荡开,却终是百密一疏,一根银针仍是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他的肩头。

吕承恩初时颇不在意,正欲提刀,忽觉手臂酥软得使不上任何力气。暗叫一声不好,用内力一震,银针飞出。吕承恩匆匆在针头处割了一道小口,让毒血流了出来。

眼见吕承恩受挫,女子正要反击,忽见一双童男童女从房间中跑出来,满头大汗:“姊姊,外边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跳下去也跑不掉啦!”

吕承恩见状,大喜过望,原来这两个孩子正是昔日魔教教主的孩子,上官存礼和上官存义。而这女子是上一代魔教左右护法之女,韩灵萱,年纪长两位少主些许。鸣沙山一战后,整个魔教几乎被屠戮殆尽,教主、左右护法战死,教众四散奔逃。韩灵萱躲过一劫后,便暗中搜寻旧部,意图纠集有生力量,重振雄风,报此血海深仇。

流亡途中有幸救起上官存礼和存义,打算西逃,直至六扇门的势力无法企及之所,谁料才到此处客栈之中,便被六扇门的捕快寻到。

吕承恩见苦苦追寻的一双魔子魔女就在眼前,大喜过望,单手探出,便要使出鹰爪功,贯穿两人的天灵盖。另一只手提刀刺向韩灵萱,使之无法救援。

但韩灵萱意在重振魔教,非救他们不可,竟不顾刺来之刃,伸伞便要格挡吕承恩的鹰爪。“扑哧”一声,吕承恩手中佩刀偏移,斜斜刺入韩灵萱肩头。

吕承恩虽然鹰爪之势已成,但被这么一撞,劲力已难贯至指尖,只能微调手法,抓住两人衣领,随手往下一扔,吩咐其余捕快道:“接好了!”

韩灵萱情知若是存礼存义落入他们手中,必然无幸。想到此处,不禁大惊失色:“住手啊!”却因身中刀伤,且被吕承恩拦住,无法出手相救,心急如焚。

“哐啷,哐啷”两声,两个孩童摔在一楼角落里,砸碎了两坛好酒。

墙角里坐着一头发蓬乱的落拓男子,本是抱着一坛酒,烂醉如泥。听到自己买的两坛酒被砸碎,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抓住上官存礼的胳膊,愠道:“哪儿来的野孩子,你大人在何处?赔我酒来。”

小女孩想挣脱这怪客的手,忙往回抽,谁料他的手雄壮有力,如铁箍一般牢牢钳住存礼的手,压根抽动不得。

上官存义见状,大喊着:“放开我妹妹!”“啊呜”一口咬在怪客手臂上。

怪客轻嗤一声,暗运内劲于臂上,上官存义只觉排牙剧痛,险些被震落,只得松口。

捕快见状,冲上前来,便要来拿这两个小孩。怪客喃喃道:“这两个小孩打翻了我的酒,若是拿不出赔偿,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下他们。”

六扇门办事,素来说一不二,哪容得一个乡野村夫与他们讨价还价。捕快们直接长刀出鞘,一片银光。

刀指怪客:“六扇门要的人,你到底给是不给?”

怪客狷然而立,拍碎酒坛的泥封,“咕嘟咕嘟”痛饮一口,毫不理会这些人的话。

捕快们怒道:“连那怪人一起杀了。”围住,一通乱刀砍去。

那怪人拿着酒坛做兵器,也不见他是如何动的,竟将这些刀刃全都格了出去。

本来刀为精钢所铸,要砍碎陶土做的酒坛易如反掌。谁知这酒坛贯入了怪客的内力,竟能将刀刃荡开,更是震得捕快们虎口发麻,内力稍逊的捕快,手中之刀竟被震落在地,足见怪客强悍。

二楼的吕承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估计此人比起韩灵萱只强不弱,要想成事,非亲自出手不可。

见韩灵萱已负伤无力再战,吕承恩将刀从她肩头拔出,撇下她,径直从楼上飞下,也不多话,一刀劈向怪客。

怪客瞧出吕承恩的功力远胜其余捕快。说时迟,那时快,将酒坛稳稳抛落在地,旋即抄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铿”地一声,将吕承恩震得后退两步,自己则一动不动,另一只手竟仍牢牢抓着上官存礼的手臂不放。

吕承恩也知遇上好手了,大意不得。鼓动真气,衣袂猎猎作响,显是用上了最为拿手的八荒六合刀。此刀一出,大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之势,寻常武夫若是遇上,定会被压得透不过气,因而内心先崩溃,败下阵来。

然而这次的对手却是眼眸中精光乍射,反让吕承恩心中一凛。紧接着眼见怪客缓缓出刀,却是以慢打快,黏上了吕承恩的刀。吕承恩顿觉劈出去的力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心中暗叫不好。急欲收刀,谁知一股热力传来,刀竟尔脱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吕承恩面如土色,深知此人功力远胜于自己,哪怕自己与手下一拥而上,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而他也似乎是护定了两个孩童。幸而,此人看上去浑浑噩噩,杀性不大,没有想要己方的性命。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谲然一笑,忽地一转态度,作揖道:“我真是右眼不识泰山。在下吕承恩,见过师叔。”

本来大伙看不清那怪客的面容,不知他是谁,忽听吕承恩称他为师叔,都有些错愕。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交手时从他的武功路数上探出来的。

那人本来拎起地上的酒坛,准备再饮一口,听到吕承恩的话,忽地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什么师叔不师叔的,快走快走,别烦老子喝酒!”

吕承恩微微一笑:“弟子虽然眼拙,但想必这还是不会认错的。今日算是我们不走运,改日必让师傅亲自来拜谒!”说罢,手一挥,招呼一众手下撤离。

临行前,不忘向掌柜的发狠:“这次我们不走运,却是你走了运,下次我师傅前来,若是知道贼子还在你们店中,怕是......哼哼,无需我多言。”

吕承恩重重推开门,带着部众,又如来时一样,风似地消失在了茫茫沙漠之中。

众人见此,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孩子知那怪客看似抓住了他们,实则是暗暗救下了自己,心下感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谢伯伯,多谢伯伯!”

怪客叹了口气,准备坐回角落。忽然楼梯一阵异响,竟是韩灵萱失血过多,不慎晕倒失足,从楼梯上“咕隆咕隆”滚了下来。

怪客见了,飞身上前,将韩灵萱接住。存礼存义见了,急忙扑了上来:“姊姊,你怎么了!”

猝然间,韩灵萱一掌击向那怪客的脸庞。那怪客一撒手,灵萱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这几下兔起鹘落,将幼小的存礼存义二人惊住,浑不知发生了何事。上官存义急忙凑到韩灵萱身侧,叫道:“姊姊,你这是做什么,是这位伯伯方才救了我们啊!”

韩灵萱咬着牙,虽已是有气无力,却仍要告诉两人:“信姊姊的话,此人......此人......人面兽心,断不可相信......”说完,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

两个小孩望了望怪客,又看了看昏迷的韩灵萱,满脸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略带歉意地对他们说:“小朋友,方才你们也见到了,那捕头大人说得明了,几位来头大得很,只怕小店实在容不下你们。快快带着你们的姊姊走罢。”

怪客拉住掌柜,悄声说道:“掌柜,你看这位姑娘伤得这般重,定是走不了了,何苦难为他们呢?不如让他们养好了伤再走便是。”

掌柜狠狠瞪了他一眼:“养好伤?谁知道你那位师兄会不会在姑娘痊愈前杀过来,到时候我这小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随后,话头一转,“唐兄,不仅他们仨要走,你恐怕也不能再呆在小店里了。”

被他称为唐兄的唐闻道点了点头:“这个我自是知晓。”

掌柜悠悠道:“当初答应你在我这儿住下,说好了就此退隐江湖,哪怕店里再多纷争你都不要参与。怎么样,不听我的,第一次出手就惹来麻烦了罢。”

唐闻道摇摇头:“你见我每日醉生梦死,好不快活。其实我内心的煎熬你又怎能懂得?这次好不容易一个机会,若是放任它溜走,岂知我心不会百倍痛苦?”

掌柜拍拍唐闻道的肩膀道:“人在江湖,有几个又能真正从心所欲。这次你既是决定帮他们,索性就一帮到底罢,只是不要后悔就好。”

客栈往东是六扇门的势力所在。要逃亡,则须一路向西。

唐闻道在客栈中胡乱梳洗了一把,将蓬头扎起,露出了沧桑的面庞。给韩灵萱简单包扎了一下,将她背在身上,两只手拉起存礼存义,提一口真气,向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两个孩子但觉身体像是飞起来了一般,从未有过如此感受,新奇极了,不由地叫了起来。正欢呼间,忽然被抛了出去,跌坐在沙地上。两人刚想问伯伯怎么了,却见不知何时,一柄冰冷的弯刀已悄然抵上唐闻道的咽喉。

电光火石间,唐闻道用手指夹住刀背,身形甫动,一个斜步滑了出去。饶是他武功高强,脖颈间仍免不了多出一道血痕。

韩灵萱骤然被放下,双脚刚一落地,便两腿酸软,几要倒下。两个孩子见状,急忙过来搀住:“姊姊!”

韩灵萱捂着肩头中刀之处,咬了咬牙:“放心,姊姊还能走。”她一手持伞拄地,一手拿刀指着唐闻道:“赶紧走,离我们越远越好。”

唐闻道不忍道:“姑娘,单凭你一个人,走不出这片沙漠的!”

韩灵萱道:“我们三人,纵是倒在这茫茫大漠中,也胜过在你们这些虎狼之辈手里折辱而死。”

从客栈中出手开始,唐闻道一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时在天边火烧云的映照下,脸上神情竟平白添出些许怆然。他悠悠叹口气道:“姑娘,我知你为何厌恶我。唉,你既然如此不信任我,那也无法,我走便是。”低下头,吩咐上官兄妹:“照顾好你们姊姊,我先去了。”

两个孩儿使劲点头,韩灵萱啐了一口:“要走便走。假惺惺的,啰里吧嗦像什么样子。”

唐闻道默默转过身,施展起轻功,向西北奔去,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化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本就对大人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不甚了解,这会儿更是被姊姊对这位伯伯没来由的恨意弄得莫名其妙。上官存礼想起方才的种种,不由地问道:“这位伯伯明明存着好心,为何姊姊要几次三番地逐他走?”

韩灵萱遥遥望向唐闻道远去的方向,喃喃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两兄妹常听江湖中人说起这句谚语,却不知此时姊姊提及此话又是什么意思。

韩灵萱接着道:“昔日鸣沙山一战,六扇门趁我们明光教长途奔劳,立足未稳,将我们的父母杀害,这你们还记得吗?”官府为打击他们的势力,一直称他们为魔教,实际上此教名为明光教。

上官存义捏紧拳头:“这是我们一生之仇,自然一刻也不会忘记。”

韩灵萱接着道:“好,那我问你们,你们可记得六扇门领头之人的样貌?”

两人摇摇头。想来鸣沙山一战已是七年前的事,他们那时哥哥不过五岁,妹妹三岁,对世间的事尚且懵懵懂懂,又怎会记得仇人面容?

韩灵萱道:“领头的人,是一对师兄弟,师兄叫曹子休,一手八荒六合刀霸悍无匹,再加之诡计多端,最后杀害了你们的父亲。而杀害我父母,也就是左右护法的,正是今日我们遇到的唐闻道,那恶贼曹子休的师弟。”说到伤心往事,不由地微微泪垂。

上官存义虽然人小,但已历事颇多,很有男子气概。见姊姊悲不自胜,伸出手,为她揩去眼泪。

韩灵萱拍了拍他的肩,以示感念,而后接着道:“那时我已不小,这张杀父杀母仇人的脸,我绝难忘怀。他今日虽容貌已有些变化,但我仍然识得他那手太和刀法,决计不会错。”

上官存义听到此处:“原来如此,怪不得姊姊会这般痛恨他。我们这就追上他,杀了他报仇。”

韩灵萱道:“存义,你果有这心,确是好的。但记得姊姊跟你说过什么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咱们三个势单力孤,待我们回到明光总部天山北崖,纠集散落教众,再浩浩荡荡杀向六扇门,报那血海深仇不迟。”

上官存义听了,忙“嗯嗯”两声。

上官存礼女孩子家心思细腻,仍有不解,问道:“姊姊,既是如此,那个伯伯应该帮那些追我们的人才是呀,为何几次三番反倒在帮我们?”

韩灵萱一直觉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能放过唐闻道。但是闻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他们与六扇门作对,很是蹊跷。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并且补充道:“看他现在确实不像六扇门里的人。但是官府的人为达目的,常常是不择手段,谁知此人是不是伪装成一副侠义肝胆的样子,实际上和明面上的那些人分唱红脸白脸,再偷偷加害我们呢?谁知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存义点头称是:“就像姊姊说的‘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不能相信这么一个大坏蛋。”

韩灵萱摸了摸存义的脑袋,以示赞许。望向天边渐沉的夕阳,敦促道:“快些走罢,早日赶到玉阳关外。那儿离咱们的天山近,离朝廷远,到时候六扇门的人想抓捕我们,也是鞭长莫及了。”

韩灵萱说得轻巧,殊不知这里到玉阳关有整整六百里的路。又是在一望无垠的黄沙之中,拖着两个孩子,一天顶多走一百里,要到玉阳关也得五六天后。且这些天里的吃喝都是亟需解决的问题,若是饥渴,则行路更艰。

好在以前明光教还在的时候,灵萱也常跟着父母或教内的叔叔阿姨跑到玉阳关内公办,是以对这一片颇为熟悉。距此四百里路处,有一千佛洞,前有一座小小的古庙,其中零星住着些僧侣、泥瓦匠、画工,旦夕维护着千佛洞。若是加紧脚力,速速赶到千佛洞有人烟处歇上一会儿,有这一环作缓冲,那么便不愁在吕承恩等人追来之前赶不到玉阳关外。

正思忖着,几人已是走出数里远。上官存义拉了拉韩灵萱的衣袖:“姊姊,我好渴。”

韩灵萱看了看存义存礼,两人的嘴唇都已被西北的骄阳晒得龟裂。舔了舔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水囊,掂了一掂,却没多少了。本来是准备在那客栈中灌满再出发的,谁料没歇多久,异变陡生。走得匆忙,导致水都没来得及灌。现下要凭这小半囊水,支撑四百里,韩灵萱心中实在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吩咐道:“少喝点,我们路途遥远,别急着一口气喝完了。 ”

上官存义听在耳边,却无奈实在太渴,还没等韩灵萱说完,就已“咕嘟”喝了一大口,听到姊姊说的话,才急急刹住。

韩灵萱接过水囊,感觉分量轻了很多,不由地心疼。但她还是更记挂两个孩子的状况,把水囊又递给了上官存礼:“你也喝一点吧。”

存礼很是懂事,抿了一口,润了润嘴唇,便递还给韩灵萱:“我不是很渴,姊姊也喝一点罢。”

韩灵萱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微笑道:“姊姊没事的,可以很久都不喝水。”

三人相扶相帮,一刻也不敢停歇,步步维艰地向西走去。

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别看白日里阳光暴晒,到了晚上却是气温骤降,寒风凛冽。若想挺过,必须得在山阴背风之处,生起篝火取暖,才能勉强度过。

所幸沙漠中尚有些矮小灌木,可用以生火。更可喜的是,韩灵萱在四周找寻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些可吃的沙葱。虽然味道有些腥臭,但能补充水分,填填肚子,这样就可少喝点囊中的水,支持更久。

韩灵萱迫着两个孩子也吃了点沙葱。他们虽然觉着恶心,但知道姊姊是为了他们好,便也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忽然,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蜥蜴,韩灵萱见状大喜,急忙飞身上前,在它钻回沙子之前,将其斩杀,随后剥去它的皮,用发簪串起来,在火上烤熟,三人分食。虽只是一点肉,两个孩子却吃得兴高采烈,仿佛那是天底下最美的食物。

韩灵萱望着两个孩子吃得高兴,心中却是不胜忧愁:自己伤得不轻,原以为一天能赶一百里路,这半天的光景,也才走了三十里左右。照这么走下去,到达千佛洞起码要比原定的多出将近一倍的时间,身上的水能不能撑得到那儿就另说了。

算了,现在操心那么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待明日休息饱了,说不定脚力就加快了呢。

韩灵萱想得甚好,可接下来几日的赶路却击碎了她的幻想。由于没水清洗,次日伤口便开始化脓,体力愈发不济。两个孩子饶是心性坚韧,毕竟年幼,身子单薄,也走不快,到了第三日晚间,囊中已是滴水不剩,而所行路程竟不过两百来里。

更糟糕的是,越往沙漠中间,植被越是稀疏。头天还能看到的灌木、沙葱等,现下望去,却是一棵也寻不到。

夜风呼啸,韩灵萱只觉双腿灌了铅般沉重,肩头隐隐作痛,但是看了看身旁的两个孩提,咬着牙,说什么也不能倒下去。

忽然,上官存义指了指前面:“姊姊,妹妹,你们看,前面那是什么?”

韩灵萱抬起头,睁开正在打架的双眼,依稀看见前面有火光闪动。

上官存礼叫道:“是篝火,我们赶紧把姊姊搀过去。”

到得篝火边上,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但看样子是刚燃起来不久。

上官存义皱着小眉头,问道:“到底是谁在沙漠里生起的火,好生奇怪。”却突然感到身边的韩灵萱身形晃动了两下,随即倒在了地上。

存义惊声叫道:“姊姊,你怎么了!”

上官存礼比较冷静,探了探韩灵萱的鼻息,宽慰道:“哥哥别担心,姊姊鼻息平稳,看来只是太累了,让她好生歇息罢。”

上官存义听了,松了一口气,旋即开始四周打量了起来。忽然瞥见篝火旁边躺着一只酒葫芦,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拿起来,拔掉塞子。一闻,竟然不是烈酒,而是清冽的泉水。想也不想,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喝完一擦嘴巴,递给上官存礼:“妹妹,你也喝一点罢。”

上官存礼虽然不知这水是哪里来的,但是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已是口干舌燥,也顾不得那么多,同样是咕嘟喝了一大口。她心思细腻,喝完不忘让哥哥扶起躺在地上的灵萱姊姊,也喂了她一点。

存义打量着这个酒葫芦,喃喃道:“这玩意儿似乎在哪里见过?”

经过这么提醒,上官存礼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救我们的那个伯伯的酒葫芦!”

上官存义听到此话,不由地怒从心头起:“竟然是他,看来他就在附近。妹妹,咱们埋伏起来,等他一出来咱们就杀了他,为姊姊的爹娘报仇!”

上官存礼苦笑一声:“哥,且不说他究竟是敌是友。就算真是个坏人,以我们俩的武功,又怎么打得过他?”

存义听罢,觉得也有道理,挠挠脑袋,不吱声了。

两个孩子经过几天的劳顿,早已疲乏不堪。天为被,地为床,喝光了葫芦里的水后,他俩就趴在篝火边,在漫天星斗下,沉沉睡去。

上官存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恍惚间杀伐声起,忽见唐闻道一脸阴鸷地站在那里,抽出长刀,狠狠刺进平时最疼爱自己的护法伯伯的胸口。护法伯母满头是血,奋不顾身地嘶吼着冲了过来,被唐闻道凌空一脚,正中心窝。

上官存义见到此情此景,不顾自己的弱小,发疯似地大叫起来:“我要杀了你!”但是手无寸铁的他只能挥舞着小小的拳头,在大人们的血海深仇之间,显得是如此滑稽。

“你这是要杀谁呀?”声音如寺院里的洪钟般,震耳欲聋,直将上官存义的脑袋震得嗡嗡作响,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这决计不是梦中的声音,梦中的声音不可能如此真切。上官存义捂着耳朵,用力支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才发现面前火光明灭,一队兵马手执火把,一字排开,而后很快变换阵形,自己和姊姊妹妹已被围困其中。

这队彪形人马中间,上官存义一眼就望见了上次追杀他们不成的吕承恩。不禁咬牙切齿,怒道:“我就是要杀了你们这些大坏蛋。”

不过吕承恩这次却不是领头。而他旁边的一位,衣着更加华丽。满脸胡茬如钢针一般,凶神恶煞。从吕承恩对他毕恭毕敬地态度来看,显然他是这次截杀的领头。

那虬髯大汉斜眼睨着围困在火堆边的三人,问吕承恩道:“就是他们三个妇孺,让你折戟而归?”

声音不甚大,却已让吕承恩额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敢马虎,忙答道:“是......哦不是,是唐闻道出手,救下他们三人。唐闻道功力甚高,属下......属下无法匹敌呀。”

虬髯大汉冷冷道:“你最好真的看到他了,如若没有,你自己晓得......”

吕承恩背脊隐隐发凉,忙道:“弟子不敢有任何隐瞒!”

虬髯大汉乜了乜他们三人:“现在姓唐的不在这里,且这女的受了重伤。你去速速解决了他们。”

吕承恩一抱拳:“是!”拔出佩刀,一式“西出阳关”,径直朝韩灵萱刺了过去。

韩灵萱昏迷不醒,杀她简直如探囊取物耳。上官存礼存义见状,大喊着:“不要啊!”但吕承恩身法何其之快,根本容不得两个小孩扑过来。

眼见芳龄少女就要香消玉殒,哪知蓦然间她睁开双眼,上半身坐起,直接拿起地上的罗刹伞,按动机扩,银针又像上次一样暴射而出。而这一次,吕承恩去势极猛,又以为势在必得,结果自然是收不住脚,又不及抽刀回防,浑身几处中招,甚至有一针扎入了他的右眼之中,鲜血长流。

吕承恩“啊”的一声,仰天倒在地上。

虬髯大汉见状,一皱眉,怒道:“废物,养你何用!”飞身下马,拽起吕承恩的衣领,往后一丢,身长八尺的男儿竟像小兔子一样,被轻飘飘地丢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马背上。

而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虬髯大汉去势犹未减缓,身形如鬼魅般向韩灵萱冲去。

韩灵萱心中一凛,此人速度远在吕承恩之上,功力更是深不可测,应该就是唐闻道的师兄曹子休。

眨眼间,曹子休便已欺近韩灵萱身畔。她来不及多想,反射般地扣动另一机扩。铁伞张开,螺旋射出一圈密密的刀片,将来者前进之路封住。暗器诡异可怖,若曹子休不退,势必要被受刀剐皮肉之苦。

谁料曹子休不退反进,双掌横于胸前,骨骼如爆竹般噼啪作响,显是在将周身功力运到手上。大喝一声,双掌平平推出,竟掀起一阵疾风,飞沙走石,吹得刀片往后倒飞而去。若非灵萱撑伞抵御,那些刀片怕是会反伤到她。

而这一掌去势不减,接着向前,狠狠击在伞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过,那柄精钢铸就的罗刹伞竟在曹子休的一双肉掌下被击得粉碎。飞溅的铁片滑过韩灵萱的脸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韩灵萱毕竟年少,临阵不多,极度惊愕下,忘了闪避。而那掌掌力遒劲,余势不减,若是招呼到灵萱脑袋上,定会脑浆纷飞,顷刻毙命。

“掌下留人!”忽听一声大喝,一柄长刀蓦地从斜刺里飞来,直向曹子休面门砍去。

这刀来势甚快,迫得曹子休回手,撤退两步。旋即一团人影闪过,挡在韩灵萱身前。

曹子休定睛一看:“哟,这不是师弟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来人正是唐闻道,原来那日和灵萱他们分离后,他一直未曾走远,就在三人视线之外,而自己能看到他们之处。估摸着三人实在撑不住了,才早早生起篝火,把葫芦留在旁边。知他们恨自己,唐闻道这才在不出面的情况下,安顿好这一切后,默默找到一个可以暗中观察的地方歇下。

七年前,他还视明光教中人如仇寇,如今却愿意抛下客栈中的平淡生活,仗义相助。这究竟是为何?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只隐隐觉得理应如此。

他叹了一口气,面朝曹子休道:“师兄,就此罢手罢,三个孩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曹子休听闻,冷眉一挑,双手抱胸:“师弟呀,读了那么多书,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不懂吗?”

唐闻道应道:“六扇门变得如此狠厉,又和我们口中的魔教有什么区别?”

曹子休哈哈一笑:“唐闻道,正就是正,邪就是邪,你正邪不分,无怪当年师傅会说你难成大事。”

唐闻道听曹子休搬出师傅当年对自己的评语,不由地一怔。

曹子休走上前,拍了拍唐闻道的肩膀:“师弟,你不用难过,只要你愿意回归,这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咱俩还可以像之前那样,总领六扇门,没人会在意你犯下的错。”

现下,韩灵萱三人生杀予夺的大权,交到了唐闻道手里。他们最后究竟如何,全看唐闻道最后决定出面阻拦与否。

韩灵萱瞧在眼中,急在心中。想说些什么让唐闻道帮助他们,却害怕一个不慎,反而将唐闻道推向对面。

见唐闻道无所动作,曹子休笑了一声:“很好,看来你是不打算阻拦了,那我就动手了。”

而刚踏出去一步,突然感觉手臂被扯住,唐闻道望向他,摇摇头道:“师兄,世间已有那么多冤死亡魂,何苦再添杀戮?”

曹子休见唐闻道最终还是欲和自己为敌,恼羞成怒,不愿与他废话,反手一拿,连消带抓。

韩灵萱武功虽未达精纯之境,见识却是颇广,一下便识出曹子休使的是“分筋错骨手”,用得好的话,能使人筋断骨折。

她睁大眼睛,想不到师出同门,曹子休竟会对自己师弟如此狠绝。

还好唐闻道与曹子休武功在伯仲之间,看对方来势汹汹,便没有硬抗,而是微一沉肘,手掌轻拨,将曹子休的手爪拦在周身要害之外。

曹子休一不做,二不休,忽然虎啸一声,须发皆张,声音直震得内力较弱的三人耳膜欲穿。紧接着,一双铁掌在胸口划了个半圆,如拉弓似的蓄满了力,“砰”地一声推出,尚未击着东西,破空之音就够摄人心魄,内力更是如排山似的倾泻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唐闻道不敢硬接,只得向右前踏出一步,闪身躲过,擒他下腋。

曹子休怒道:“姓唐的!你果真反了?敢动我一根毫毛,你便是彻彻底底地站到六扇门的对面去了,想回来也再没办法了!”

唐闻道一听,竟真的生出片刻迟疑。说时迟,那时快,就趁着他走神的工夫,曹子休左手撑地,飞起右腿,狠狠踢向唐闻道肩头。唐闻道大惊失色,忙提臂格挡,又凭步法斜斜滑出去两步,这才把巨力卸去。

唐闻道原是六扇门中人,后来种种见闻,却让他对六扇门的职务生出厌恶之心,最终请辞。本打算长隐在荒漠客栈之中。谁知后来就遇到了韩灵萱他们,阴差阳错地与原本的同僚们交手,此刻又不得不直面从小一起习武长大的师兄。然而,真要唐闻道从此与六扇门为敌,他又是下不了此决心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曹子休,唐闻道一直呈守势,不愿真动手伤了和气。而曹子休却不管那么多,一招一式都是要逼得唐闻道让路。不过好在,唐闻道虽和曹子休师出同门,学的却是偏柔的功夫,用来缠敌刚好适合。

曹子休越打越是浮躁,忽然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杀了魔教余孽立功!”

众捕快一听,方才如梦初醒,眼睛从精彩的打斗挪开,转而缩小包围圈,向瘫在地上的三人靠近。

韩灵萱的罗刹伞已毁,只得握住银月弯刀,支撑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虽然前几天这一队人马刚在她手里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眼下他们毫无杀伤力,已是待宰的羔羊,只要一刀挥,此三人便立时成了刀下亡魂。

一名捕快怒吼道:“竟敢伤我们的吕捕头,速速纳命来!”旁边另一名捕快却拉拉他的衣袖:“郭兄,反正这仨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你看,这西域妞儿也长得忒水灵,不如我们先......”

一众捕快哪里不晓得他话中的意思,纷纷跟着坏笑起来。

韩灵萱黛眉一蹙,料想今日无幸,却再怎么也不能受辱而死,于是攥紧弯刀,横于颈前,欲自尽以保清白。

望向中正在交手的曹唐二人,曹子休虽被缠住,但同时说明,唐闻道亦无法脱身来救。

人之将死,生前总总便会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浮过。韩灵萱想起七年前唐闻道杀自己的父母,心念转动,却又看着他如今屡次救他们于危机关头,不惜与师兄交恶。

此人究竟意欲何为?她心中愈发捉摸不透。或许,死前的遗憾,除却不能护明光教前任教主一双子女周全,还有的,便是猜不中这神秘男子葫芦里卖的药罢。

正要奔赴黄泉之际,忽听得身后马嘶声起,紧接着眼前一片飞沙茫茫,遮星蔽月。

由于狂风是从灵萱背后吹来,故而没有吹迷她的眼,而面向风沙的人马瞬间着了道,马匹前蹄腾起乱舞,有些骑术不精的,直接被甩下鞍去,骑术稍好些的,也忙着勒缰驭马,根本无暇腾出手去解决灵萱三人。

方才战至酣处,恰巧唐闻道乃是顺风而曹子休逆风,故而风沙哗啦啦地往他眼睛里灌去,而唐闻道则勉强看得清楚。

缠斗时,唐闻道一直分出一成心力观察韩灵萱她们的动向。风沙起时,他们三人恰在他的身后。趁着曹子休迷眼之际,唐闻道闭上眼睛,一个鹞子翻身向后落去。须知人武功练到高深处,对间距之把控已臻纯熟,不用眼看,便能恰到好处地落在三人身边。

唐闻道大喝一声:“走!”说着便把两个可怜的捕快拉下马来,紧接着一手一个,将蜷缩在地的上官存礼和存义抛在其中一匹的背上。自己则抱起虚弱的韩灵萱,骑上了另外的一匹。


风沙正劲。唐闻道一手扯着自己的马缰,一手扯着两个孩子的马缰,同时驾驭两匹马,顺着风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包围圈外冲去。

上官存义把妹妹死死护在怀里,伏在马背上,大叫道:“慢点,慢点,我们的马儿都要跟不上你和姊姊的了。”

唐闻道大声道:“现下情况不容慢慢来。听我说,你双腿夹它的肚子,它就冲得快了!”

上官存义有时夯夯的,不过夯的好处就是胆子大。虽然没骑过马,但也不因生疏而胆怯。只见他护紧妹妹,双腿用力一夹,胯下那匹马便撒开蹄子奔起来了,很快就追上了旁边那匹马。

马儿犹如战车般横冲直撞,把早已因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四散的捕快们冲得更加凌乱。两匹虽非神驹,并驾齐驱之下,强如曹子休者也未敢撄其锋芒。

约莫两炷香的工夫,风沙渐歇。曹子休回望自己队伍,一众捕快早已被吹得七荤八素,浑身沙尘,或趴着,或蜷缩在地上。

望着他们的窝囊样,本就性烈如火的曹子休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脚踢在一匹马的腹部。那匹成年壮马直挺挺地向下倒去,口吐白沫,周身痉挛。

曹子休骂道:“妈的,本来想着带着你们这么多人出来,捉三个人还不是十拿九稳。现下才发现,带着你们就是累赘,跑得反倒没他们四个快,一帮废物,我呸!”

环顾周围,那四人二马已经跑得没有踪影了。曹子休咬了咬牙,率先一踩马蹬,翻身上马:“再赶个半天就到千佛洞了,他们补给不足,出玉阳关前只能在那儿休整。我们赶得快点,必能在他们离开之前截住他们,拿着他们的脑袋回去领赏!”

听闻此言,众捕快顾不得那么多了,有马的上马,没马的搭上同僚的马,形成一队依着北斗七星向千佛洞的方向疾驰,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烟尘。

待到他们出发时,唐闻道驾马都快赶到千佛洞了。

风沙虽也让他短暂地迷了方向,但他在客栈隐居期间,其实经常一个人独行百里,到千佛洞寻内心的澄净,是故对这条路熟之又熟,对哪里是近道,哪里更快了如指掌。可以说,普天之下,能在这条路上快过唐闻道的人,几乎没有。

唐闻道但觉怀中的韩灵萱浑身打战,一摸额头,已是滚烫,肩头的伤口也传来浓浓的腥臭味,看来是感染导致高烧。这病这伤哪怕是在家好生歇息,情况也很棘手,更何况一直在没命地逃亡。

所幸,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千佛洞之下的护窟小庙。此时夜半,风吹过紧闭的门窗,“吱呀”作响。

守夜的小僧打开门一看,唐闻道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韩灵萱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面跟着两个满脸疲惫的孩子。

因唐闻道时常来此,守夜僧是以对他相当熟悉。见此情此景,心中已知晓了个大概,双掌合十,吟诵了一声“阿弥陀佛”,旋即道:“唐施主,请随我来。”尔后把四人往里面迎去。

早有人知会了歇下了的住持,胡须雪白的住持听闻是唐闻道来了,赶忙着履迎出,随行两位精壮的护法,在禅房中会见了唐闻道。

唐闻道先把韩灵萱放在一旁的地上,脑袋枕着蒲团。迷迷糊糊中,灵萱睁开双眼,望着唐闻道和住持交谈着,神色恳切,双手合十。住持面容慈祥,微微点头,似是在宽慰着唐闻道。两个护法肃立左右,威严庄重。

韩灵萱看了一会,一歪头,又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忽然有些甘甜的汁水从嘴边流入,但觉体内舒服了些许。细细一嗅,原来是一些马奶。庙中僧人虽不食荤腥,但在大漠之中,极难弄到些增长气力的食物,譬如豆类。而马奶这样的乳类却能保健强身,且不犯杀戒,故而没有严禁。

喝下马奶后,韩灵萱恢复了些许精神。黑暗中呆的久了,眼睛也能看清一些东西,两个正伏地沉睡的小孩,还有面前的唐闻道。

唐闻道见她醒了,小声说道:“住持知晓了我们的难处,把我们藏在了千百个佛窟中的一个。我遣散了马匹,到时候住持会帮助我们,打发走官兵的。”

韩灵萱微一蹙眉:“住持?他和我们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我们?”经历了此间种种,她逐渐相信唐闻道无意加害,可突然来到一团黑暗中,不免还是难以完全的戒心。

唐闻道没有直接解释,却说起看似无关的话:“明光教覆灭前,朝廷一味地将他们贬为魔教,便是要让西北边陲的百姓惧它、恶它。”

韩灵萱忙道:“可那不是真的,明光教中大有仁义之士在,只不过因为行事风格与中原人不同,是以......”

唐闻道抬起手,打断道:“你说的我自都懂。鸣沙山一战后,百姓以为日子只好不坏,谁知咱们六扇门来了,竟然不是魔教,胜似魔教......唉......”

韩灵萱沉默了。七年的流亡间,她见了太多,胥吏仗着六扇门的撑腰,对百姓敲骨吸髓的场景,让她刻骨难忘。

明光教还在的时候,虽然也收取百姓钱财,但同时也会护佑一方,绝不到六扇门苛捐杂税之田地。鸣沙山一战后,可怜百姓们还被蒙在鼓里,为魔教之亡欢呼雀跃,却不知后来者更是变本加厉。

唐闻道接着道:“哀莫大于心死。见到六扇门如今为非作歹,而自己也曾为虎作伥,我便自责难当。于是我出走,本想在那个小客栈中了此残生,不问红尘之事,谁知遇到了你们。

“见到你们,想起鸣沙山一战,因不问青红皂白对明光教的剿杀带来的内疚一并爆发。于是,我便想着,一定要护你们周全,以洗刷我以往的罪过。”

韩灵萱听他言辞恳切,想是这七年来内心也没少煎熬。几经患难,她终是被唐闻道的真情实意所打动,不再怀疑他,遂出言宽慰道:“也不能这样说,战场上各为其主,你那时自己也没法子选择,不是么?”

唐闻道点点头,接着道:“方才我们也说了,六扇门在明光教灭后所为,大失天下人所望,哪怕是这儿的人们也有所知晓。故而住持愿意提供我们容身之所,到时候师兄他们追来,住持自会帮我们打发走他的。”

韩灵萱心中虽还有疑虑,但是长途奔波下能寻得这么一处安身之所,已是万幸了。现下且养足精神,等身子好些了,也能更好地随机应变。想到这里,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外边晨曦初露,泛起淡光,映在窟中,已隐约能看清那些墙壁上那些画工细腻的经变图。

向外望去,却见唐闻道低低地伏在洞口边沿,犹如潜伏的虎豹,一动不动。

韩灵萱经过休整,气力恢复了不少,伤口处理过后,也不似昨晚那般疼痛难忍。她站起身,向唐闻道走去,问道:“你在干什......”

没等她说完,唐闻道“嘘”了一声,把她拉着,也伏低下来。

韩灵萱趴下后,才发现他们所在的洞窟在三四层高的地方。他们探出一点脑袋,可以瞧见底下护窟庙中的境况,而护窟庙中的人如果不大幅仰头,则很难发现他们。此处不失为一个暗中观察的好地方。

唐闻道说道:“思来想去,住持也不一定能真正拖住他们。我们在这儿看着,若是到时情况不妙,我出去引开他们,你带着两个孩子绕出去,偷走或者抢走他们的马,赶快离开这儿。”

韩灵萱脱口而出:“那你......”

唐闻道说道:“我和师兄武功所差不多,能拖住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咦,他们好像来了,快快伏低!”

与此同时,端坐禅房中的住持听到庙门外马嘶声起,心念转动,睁开双眼,招呼身旁的两位护法:“明悟、明理,他们来了,随我去会会罢。”

一到院中,便看见曹子休昂首而立,捕快们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曹子休双手抱胸,沉声问道:“老和尚,那一伙反贼在何处,老老实实交代罢。”

住持行了一礼:“非是老衲不言,只是哪有什么反贼呢?”

曹子休冷哼一声:“你莫要当我是痴人,那一行反贼往玉阳关方向去,势必要在你这庙中落脚。”

住持早知六扇门中人没有那么好糊弄,又缓缓开口道:“阿弥陀佛,来这儿的哪有什么反贼,都是与佛有缘之人啊。”

曹子休不耐烦道:“你最好不要与我打机锋。说,究竟把他们窝藏在何处?”

住持缓缓道:“其实他们早就离开此间,继续西去了。”

曹子休双眼一瞪,霎时间精光爆射,直盯住持双眼。饶是住持修为深厚,终究不是习武之人,敌不过老辣的曹子休,眼神退缩,低下头去。

曹子休心下明了,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千佛洞中,这个老和尚在替他们掩护。

想到此处,他也不多废话,手一挥:“搜!”眼神示意手下往寺庙后面的千佛洞去。

听闻此话,明悟和明理两个护法挺身挡住,双手合十道:“千佛洞里的壁画经风沙侵蚀,很是脆弱。常人不懂维护之法,还请止步于此。”

捕快见他们两人壮似铁塔,不敢硬来,暗暗瞥了一眼曹子休,盼他指示。

骤然间,曹子休身形一闪,一拳挥向立于左侧的明悟。寺庙中能当护法的僧人武艺自然不俗,一身铁布衫也是非同小可。明悟运起硬气功,双臂架于胸前,准备硬扛这一击。

谁知曹子休武功之高,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眼见左拳奔明悟而去,忽地周身劲力转向另一边,以手作刀,使出八荒六合刀中的五丁开山,直接斩向右边明理的喉头。

这一下切换仅在弹指之间,明理根本反应不过来。“喀啦”一声,曹子休肉掌将明理喉骨击得粉碎。他直挺挺地倒下去,嘴里不断渗出血沫,双眼翻白,身体抽搐。

见曹子休竟然瞬间击毙了身边的护法,哪怕住持这样的得道高僧,也难免又惊又惧,悲愤交加。俯下身一探明理鼻息,已是出气多过进气,眼见是活不成了。

住持双眸含泪,恶狠狠地盯着曹子休,似要生剜了他。咬牙切齿道:“堂堂六扇门总捕头,竟在佛门清净地逞凶杀人,当真不怕天下人知晓此事?”

曹子休仰着头,目空一切,沉声道:“千佛洞勾结魔教余孽,意欲谋反,最终全庙上下悉数伏诛,”他蹲下来,狞笑着看着住持,“老东西,天下人听了这个,还能有何置喙?”

住持双目圆瞪,泪水不由地从眼角落下。他一把摘下脖子上沉甸甸的佛珠,向曹子休砸了过去:“老衲跟你拼了!”

曹子休又是一声冷哼:“自不量力!”抽出佩刀,随意一挥,将串绳斩断,大大小小的佛珠落了一地。

明悟抄起了斜靠在柱子上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曹子休袭来。

曹子休刀快如风,“咻咻”几声过后,明悟手里的扫帚就已散作一堆破柳条儿,落在地上。

见敌方手中已无兵刃,曹子休一招“西出阳关”,直刺向明悟胸膛。同样的一招,在吕承恩手中使出只能说是徒有其形,而在他师傅曹子休手中使出,那真是神形兼备,来如雷霆收震怒,使得明悟避无可避,眼见就要命丧黄泉。

忽地一名捕快大喊:“总捕头,当心上面!”不知何时,唐闻道已经出现在寺庙屋顶,身如猿猱,直扑向正欲接着行凶的曹子休。

微一岔神之际,刀偏了半分,从明悟的腋下穿过,没有刺中。明悟见此契机,提起瘫倒在地的住持,往后疾退,跳到了包围圈外。

曹子休道:“师弟,你果真在这儿。是要来交代那妖女和那俩魔童的下落,戴罪立功么?”

唐闻道怒不可遏:“够了!六扇门自设立以来,便是为了匡世济民,断天下不公之事。你看看你从师傅手中接过掌门之位来都在干些什么,打压异己,欺凌百姓,干的都是自私自利的勾当。”

方才,唐闻道在窟中仔细看着院落内的情况,心想只要住持他们一旦拦不住,自己就出去将他们引开,好让灵萱他们逃离。谁知曹子休不讲武德,竟直接出手打死了明理。

这庙中大大小小的僧人多半都是唐闻道切磋佛理的禅友,如今看到他横死,唐闻道心情亦如住持和明悟一般,不胜悲怆。旋即化悲为怒,直接几个纵身,从窟中跳到院落内,与曹子休对峙。

曹子休从未见过师弟如此愤怒,不由地心头微颤:“唐闻道!你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这样说话?”

唐闻道断喝一声:“曹子休!谁给你的胆子滥杀无辜。明理是良善之辈,如今无端惨死你的手中。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再无师兄弟之谊!”

曹子休闻言,咆哮道:“那正好,今日同魔教余孽一起,将你这欺师灭祖之辈一网打尽,纳命来!”

又是一记势若惊雷的“西出阳关”,直刺唐闻道而去。唐闻道的武功远在明悟之上,轻功自然也更胜,闪转腾挪间,堪堪避开那一击。正好来到一名捕快身旁。他没有兵刃,于是探手去抽那捕快腰间佩刀。

曹子休知晓,若是让他这位师弟拿到刀,无异于如虎添翼。于是翻刀,一式“扶摇直上”,刀尖直挑唐闻道手腕,迫得他急忙回撤。

唐闻道眼见一击不成,旋即猱身扑向另一侧的捕快。曹子休见状,又急忙跟了过去,防他夹夺手下兵刃。谁料唐闻道也深谙声东击西之道,一个鹞子翻身,又去抽另一捕快的佩刀。

如此几回,曹子休苦不堪言。好在他也绝非等闲之辈,几回合后,神思稍明,才想起来己方其实有人数之优,好好利用,绝不致狼狈如此。遂喊道:“列阵!”

众捕快方才全被唐闻道来去无踪的身法所震慑,竟讨不了便宜,此刻听曹子休一喊,方才醒悟过来。纷纷按照平时所练的方式,脚踩各自阵眼,与曹子休一起结成八门阵。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当年火烧联营之后,陆逊一路西追。诸葛亮在鱼腹浦用乱石摆下八阵图,险些将陆逊困杀。若非诸葛亮的丈人出面,一代玉面儒将势必命丧于斯。后世武学高手受八阵图点悟,创出简化的八门阵,专为绞杀远强于己的高手所设。只不过其中易理术数的诸多变化,需颇有灵性才可掌握。

六扇门中好手其实不少,但能练会八门阵的,也只能勉强凑出七个,这次曹子休将他们全带在了身边,可见他对这次追杀的重视。

阵甫结罢,唐闻道便大感头疼。曹子休持刀,稳稳堵死生门,其余的吉门,均为一些刀法精湛的捕快所占。而他若是想从中平的杜门和景门出,又顷刻会遭到其他捕快从旁袭击,令他无法专心破阵。

八门气同连理,一刀劈来,常常蕴藏八人之力。刀风如海浪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当真是险象环生。

不几回合,唐闻道脸上、手上、腿上都已多出数道浅浅的刀伤。所幸,唐闻道也算是六扇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对八门的诸般变化早已是烂熟于胸。若非如此,早被乱刀砍作一团肉泥了。

但另一面,他也情知,若是继续困在阵中,哪怕不被砍死,光是来回闪躲,也足以将自己活活累死了。

约莫半炷香的围攻过去,唐闻道已近力竭,呼吸急促。

想我唐闻道,今日怕是得交代在这里了。

唐闻道打小就是和面性子,师傅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像师兄,从小就顽劣,经常对师傅出言顶撞。

师傅说闻道身上少一股子狠劲。是个好人,却难成大业。就这句话,被曹子休逮到,从小嘲笑到大。好在唐闻道性子就是那样,受到奚落,也总是笑笑罢了。

师傅逝去后,自然是凡事都有自己想法的曹子休接替其位。于是,唐闻道也自然而然从听师傅的话转变成听师兄的话。

而曹子休之后做的一系列事情已无需多言,令唐闻道不胜心寒。也是他性子软,没有在六扇门中与之公然决裂,只是自己默默出走。

原本可以在客栈中了此余生的他,见到韩灵萱和存礼存义,就仿佛找回了自己随着师兄“南征北战”时泯灭的良知。头几日,唐闻道护着他们,只愿能快些将这些当年在自己刀下痛失至亲的孩子们送至安全之地,浑没想过要和师兄同僚交恶。

但是,明理之死仿若一记当头棒喝,让他明白,师兄的嗜杀残暴,已然无可救药。

唐闻道身上的刀伤愈来愈多,状况也越来越差。可若问他是否想退缩,唐闻道会想起死去的明理,想起那些在六扇门的征敛下流离失所的家庭,想起那些百姓惧他们如虎狼的眼神。此时此刻,他觉着,哪怕是真的战死在这千佛洞前,也死得其所了。

“不——悔——”满身血渍的唐闻道咬牙低吼,如野兽般的双瞳扫视着阵中每个人。除了曹子休,其余较弱的捕快均是心头一凛,手上的攻击也不由地微微凝滞。

唐闻道嘶吼过后,仿佛从枯竭的丹田中又凭空生出一团气力,开始左突右冲。虽然不能撕开阵口,也足以带乱他们的节奏,化被动为主动。

曹子休见状,心道不妙。但他也是久经沙场,极善随机应变,心生一计,喝道:“肖斌,休门转生门!”

肖斌是一名武功稍逊的捕快,一直占着易守难攻的三凶门之一,休门。此时曹子休有意将生门让给他,以他为饵,诱唐闻道破阵。

唐闻道怎知不是陷阱,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顿时全身绷紧,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肖斌,一边单掌化爪,向其脸上抹去。肖斌见状,横刀在于前,使唐闻道不得不另觅他法。

曹子休心下大喜,现下只要肖斌稍稍拖住唐闻道,哪怕只多出两个弹指,自己便可从旁一刀将其斩杀。

谁料肖斌“啊”地一声惨叫,直挺挺地向唐闻道仆去。唐闻道惊愕之余,直接拎起撞进怀中的肖斌去格挡曹子休的刀。霎那间一片飞红,惨不忍睹。而生门人亡,此阵立破。

回望倒在地上的肖斌,除了上半身已被曹子休斩得血肉模糊,更显眼的是背上赫然插着的一柄剪刀,直末入柄,显然这才是真正致死的一击。


顺着剪刀飞来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一名身着轻纱的女子已站在屋檐下,不是韩灵萱却又是谁?

韩灵萱年少,内力招式远非一流,但是却不失为抛射暗器的一名好手。远远望见唐闻道被围,急中生智,在庙中不知何处搜出一把剪刀,趁众捕快围剿唐闻道无暇他顾,断然出手,击杀肖斌,为唐闻道赢得了一线生机。

唐闻道又惊又喜,旋即担心起来:“不是让你带着两个孩子跑的么,你又来做什么?”

韩灵萱亮出银月弯刀,喊道:“你不用担心我,接刀!”说着,弯刀向唐闻道掷来。

不用曹子休出言提醒,众捕快也晓得决计不能让唐闻道拿到刀。于是,离得近的捕快纷纷伸出刀子,急欲将弯刀拦截。

韩灵萱冰雪聪明,早知有此情形,故在抛掷时暗暗使了些巧劲。那刀眼见要被拦下,忽地像活了似的打了个转,从右侧擦过,稳稳落入唐闻道手中。

眼见在韩灵萱的协助下,己方损兵折将,而唐闻道又新获兵刃,曹子休不由地怒火中烧,对手下喊道:“你们都给我去宰了那婆娘,唐闻道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听罢,众捕快退开几步,纷纷转身,追逐韩灵萱去了。

唐闻道正要追过去相护,曹子休已一刀劈向了他的后背:“你个叛徒,今天你们都得死,一个都逃不掉!”

刀气凛然,唐闻道急忙回身相格,“叮”地一声,两人均是后退几步,虎口发麻。

唐闻道缓过神来,但觉一股义愤充盈胸中,遂破口而出:“曹子休,六扇门在你的手下早已是乌烟瘴气!百姓苦你久矣,你不会不晓得罢?

“也是,鸣沙山之战后,再无劲敌。六扇门内对你一片歌功颂德之声,让你耳聋目盲,早不知自己是谁了。

“君不见青海头,经年白骨无人收!”唐闻道每说一句,刀势便凌厉一分,到最后,更是如狂风骤雨般密不透风。对手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之虞。

曹子休被连声诘问,气势瞬间被压了一头,但他好歹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面对此逆境,仍是立如砥柱,屏气凝神,使出八荒六合刀中的“一夫当关”,身形岿然不动。

两人一攻一守,激战正酣。师出同门,学的是两套刀法,太和刀和八荒六合刀。此刻,本应浑圆谦和的太和刀法凌厉逼人,而霸悍难匹的八荒六合刀却是守成内敛。可见,刀法风格,除却它本身,一定程度上也看使用者的心境。

《易经》有云:“亢龙有悔,盈而不久。”唐闻道盛怒之下攻势虽强,却也极耗体力,再加上和曹子休单独交手之前,就已被困在八门阵中许久。初时凭着一腔热血,尚不觉累。但随着时间推移,五十回合过后,渐感气力衰竭。

高手相争,只在毫厘。曹子休听得唐闻道呼吸渐促,不由大喜,刀式从一意求稳的“一夫当关”转变为连绵不绝的“大江东去”,攻守转瞬易型。而本已疲累的唐闻道此刻更是左支右绌,屡陷险境。

曹子休放声笑道:“哈哈哈,你这逆贼,死到临头,可还有什么遗言......”

话音未落,一块瓦片突然朝他脸上飞来。他蓦地一惊,赶忙侧头躲过。顺着瓦片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上官存义拉着上官存礼站在屋顶上,指着曹子休大喊:“恶人,我们这就来帮伯伯打你!”

本来灵萱是让他们趁乱逃走,等脱险之后再汇合。但存礼聪慧,存义勇敢,两人在洞中观察一阵子后,觉着一直帮着自己的唐伯伯此刻危险更大,便下到与屋脊相接的二层洞窟,悄悄摸到了两人打斗的之处,随后抛掷瓦片,干扰曹子休。

虽然两人年岁尚幼,但跟着灵萱有些时日了,简单的暗器抛掷还是可以的,至少颇有准头。两人一片一片地揭下屋顶上的瓦片,时而轮流快攻,时而左右齐射,让曹子休不得不分神应付。

眼见唐闻道手到擒来,却又凭空钻出两个小魔头坏了好事,曹子休不由地气急败坏。焦急之下,他向唐闻道使出一招威势极大的“四夷宾服”,迫得唐闻道连连后退。

谁知那竟是一个佯攻,趁唐闻道躲闪之际,曹子休提一口真气,径直向两个孩子奔去。唐闻道见状,慌忙追赶。哪料曹子休奸诈多谋,虚虚实实,看似要去杀存礼存义,突然回马一刀,深深刺入唐闻道右臂臂弯,登时鲜血如注,银月刀拿捏不稳,“哐啷”一下掉在地上。

这时,曹子休才放心大胆地飞身而起,直扑屋顶上的二人。此刻,就算他们再扔瓦片,自己也能很轻而易举地击碎。待到上了屋顶,杀两个孩提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十二岁大的上官存义把存礼往旁边一推,大喊一声:“妹妹快跑!”旋即奋不顾身向前一跃,看架势,竟是往曹子休头顶落下。

十二岁的孩童已近少年,体重不可小觑。曹子休欲一掌将其推开,可身在半空,浑身内力十成竟用不出三成。一掌推在存义脚上,却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力,教他向下坠去。

“啊”地一声惊叫,曹子休但觉骶骨狠狠一痛,紧接着失去知觉,跌坐在地。原来唐闻道虽然受了伤,但仍咬着牙,见上官存义舍身相助,便抓住这大好机会,用力一刀,砍在了曹子休尾闾上。尾闾位于脊柱末端,受了重伤,则远不止武功废去,更会陷入半身不遂的惨景。

方才上官存义虽被一推,仍在空中。他不会轻功,便只能直直落下,恰巧跌在曹子休的脑袋上。只听“喀嚓”一声,曹子休脖颈从中断裂,一代枭雄殒命当场。而正好,又因有他做肉垫,上官存义才没摔伤。

上官存礼这时已经找到有楼梯的地方爬了下来,兄妹俩一起,急忙走向唐闻道,关切道:“伯伯,你怎么样啦?”

唐闻道失血不少,好在他内力深厚,一时不致晕倒:“无碍。”速速包扎了一下伤口,旋即道:“去找你们姊姊。”

三人拔腿便向庙后面的千佛洞奔去。奔出两丈有余,唐闻道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从曹子休的怀中摸出一枚金闪闪的物事,随后往千佛洞疾奔而去。

循迹追去,忽见一群脸色发青的捕快,有的盘腿静坐,正在抗毒,有的已经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再往前丈许,韩灵萱正与最后一名捕快交恶。她显是伤未痊愈,扶着墙壁,勉力支撑。但那捕快却看上去对她颇为忌惮,迟迟不敢上前。只听他道:“妖女,还有什么招式就快使出来罢。你伤了我那么多弟兄,今日便是同归于尽,我都不能让你活着走出千佛洞!”

唐闻道识得这位捕快,大喊道:“陆仁嘉,灵萱,快快罢手。”

陆仁嘉听是唐闻道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你早已叛出六扇门,也想教我听你的?”

唐闻道听罢,亮出刚才从曹子休怀里拿出的金牌,朗声道:“六扇门前总捕头曹子休,戕害无辜。所犯恶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天理不容。现下他已伏诛,由我接替他,做新的总捕头。”

捕快们听了,都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代表总捕头的身份在他手里,却又不容置疑,况且他们现在全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想要发难也是无能为力。

在众人尚目瞪口呆之际,唐闻道转向韩灵萱,恭恭敬敬作了一揖:“灵萱,这些部下想必是中了你的毒针。我知六扇门与明光教积怨已深,但还请卖我唐某人一个面子,赐予他们解药罢。”

韩灵萱确实对六扇门恨之入骨,巴不得他们多受些皮肉之苦,甚至毒淤体内,从此落下病根。然而,见唐闻道如此摆低姿态,数次救命之恩不自觉地浮于脑海之中,是以拒绝的话怎样也说不出口。

唐闻道见她踌躇不定,一揖更深:“请你放心,我带他们回去后,必不会重蹈我师兄的覆辙。我会好好整肃六扇门,还社稷一个海清河晏。从此六扇门明光教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命。”

韩灵萱这几日与他相处,知他为人敦厚守义。此刻又听他言辞真切,不由地点点头:“好,我给他们解药。”

捕快们本来对唐闻道面服心不服,但是现下见唐闻道矮下身段为自己求药,不由地好感大增。

他们在曹子休麾下多年,按理来说应当忠心不二。但看到他的师弟做总捕头后,不卑不亢,谦和有力,再想起曹子休说一不二的性子,心中的天平不由得向唐闻道倾斜。

后来到了守窟庙门口列队,唐闻道更是细心有嘉。一路奔波来,马匹丢失不少,骑乘不足。他便自己带头,领着受伤不重的捕快步行,把有限的座驾让给了不能走路的伤员。与曹子休带队时动不动颐指气使的神态一比,高下立判。

捕快们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已默默承认了唐闻道新总捕头的位置。

他拜托住持让韩灵萱他们在庙中多休憩几天。“现下没有人追杀你们了,你大可把伤养好了再上路。”唐闻道对韩灵萱说。

六扇门回程时,韩灵萱携两个孩子来到了门口送别。

韩灵萱想到几日前在客栈中见到他的情境,打趣道:“你一个酒鬼,能管好整个六扇门吗?”

唐闻道笑道:“怎么,你不信我?”

“我只是觉着,你向来不喜受拘束,以后入了六扇门,却要开始规规矩矩的了,不晓得习不习惯?”

唐闻道正正神色,答道:“一切顺势而为。现下六扇门群龙无首,若我这样还算有些威信的人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不去坐镇,势必生乱。六扇门一乱,则大祸不远矣。”

他看着已经开拔的队伍,朝韩灵萱拱了拱手:“走啦,休息好了,早点带孩子们回家罢。”

走出去几步,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天涯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风朗气清,天高云淡。

韩灵萱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忆起这几日的林林总总,忍不住叹道:“真是一个奇男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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