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想到,平平如我,也会遭遇一次求娶。
那时我二十出头,刚离开校园不久,第一次出远门踏上了从成都到上海的火车。因是一个人初次远走他乡,我的心中多有防备,虽然对窗外的风景惊叹不已,却暗暗隐忍,不露于形色。我所乘坐的座位是三位座,即常见的两排三位座临窗相对,中间有一个放置简单物品的小案桌,三人对案而坐,共六人,都可以看见窗外的风景。
火车驶出没多久后,座位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下和上,不断变换着,我是要从起点一直坐到终点的,于是安了心静静地欣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不知又是到了哪一站,上来了两位青年男子,矫健的身姿,爽朗的谈笑,顿时一股青春阳光的气息充满了整个沉闷的车厢,恰巧他们坐在了我的对座。
入座了以后,两位男子放轻了声音,小声地交谈着。我不禁用余光快速地瞥了一眼,发现他们笑意盈盈,很是开心,两人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其中一位皮肤白皙,穿蓝衣,微胖,举手投足间显得很文雅;另一位皮肤麦黄,穿白衣,更清瘦些,性子活泼,时不时露出雪白的牙齿,看起来阳光又帅气。我突然有些发窘,感到脸上有些羞赧,便努力地让自己专注于窗外的风景,这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所见过的大多数青年男子,都很沉默,甚至有些颓然,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这般健朗、大方,自然而然让人觉得亲近、让人觉得羞赧的男儿,我还是生平第一次遇见。然而理智胜于情感,我生生地掩饰了心生的异样,更加防备与警惕起来。

“我们湖北十堰好呀……”那位白衣男子突然高声起来,像是要说与旁人听一样,笑眯眯地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十堰的风土人情。领座的人礼貌地浅笑,都有些意味不明,并没有接过话来,我斜着身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风景,仿若不曾听见,置己身于事外。白衣男子倒不觉得尴尬,继续大方地介绍着十堰,蓝衣男子时不时笑着随声附和,两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地谈笑着。
“嫁到我们湖北十堰也好啊,十堰的男儿……”白衣男子突然又说到,眼神明亮地望了一眼靠窗的我,顿时我的神经敏感起来,相互对坐六人,只我和他们三人是年轻人,剩余三人都是中老年人,这样的话,这样的眼光,十分明显地意有所指。领座的人笑得更开了些,暧昧地瞟了瞟我和两位男子,一副心领神会、静观其变的样子。在白衣男子和他人来来回回打量的目光中,我既窘迫又紧张,显得极其不自然,只好努力地强装镇静,仍然斜着身望着窗外,聋哑了一般,一动不动。
“如果我娶妻了……”白衣男子似有些坐不住了,缓缓站起了身,望向我的侧脸,神色认真了几分。领座的人明显也肃了神色,只是眼睛望向别处,不再观看我和两位男子。而我,在极致的窘迫之后,却变得冷静许多,全然地置身事外,只管保持着斜望窗外的身姿,依然一动不动。
蓝衣男子嗤嗤地笑了,将白衣男子拉回座位,白衣男子有些讪然,但很快恢复了神色,不再大声地说话,只是与蓝衣男子低语着什么,偶尔神色复杂地看一下我。此后大约有几分钟的沉默,却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突然蓝衣男子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白衣男子的肩膀,绕到他身后去取行李,原来,十堰到了,他们要下车了,白衣男子很快反应过来,也去取行李。我依然斜着身望着窗外,眼睛的余光却随着白衣男子和蓝衣男子一起走向了车门,他们不再像上车时那般兴高采烈了,最后回望了我一眼后,便低头下车了。

我如释重负,吞了吞口水,挪正了僵硬的身姿倚靠在座椅上,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多好的男儿啊,那青春阳光的气息令人生羡,那潇洒自信的勇气令人佩服,只是对于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姑娘来说,这样的求娶太过大胆和跳脱,于是我表现得非常的冷漠和决绝。我知道,哪怕一个礼貌的小小的回应,比如浅笑一下或者回头看一眼,都再正常不过,可在同行的几个小时里,我不知道是出于矜持的本能,还是出于安危的考量,我一直只是斜身看着窗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在感受到打击了男子的乐观后,我有些懊悔,他们不过是在适当的年龄做适当的事,放在今日,又有几个适婚男子会这般潇洒和无畏地面对偶遇的心仪之人呢?
而今已过去十多年,我再没有遇到过那般大胆与赤诚的男儿,虽然早已忘记了白衣男子的模样,但那场相遇却像轮廓分明的剪影一样,贴在了我平平的人生轨迹里。世之姻缘,冥冥之中,似早有定数,但如果没有这些注定之外的相遇,又怎会懂得且行且珍惜呢。
但愿后来的他拥有美满的婚姻,过着平凡而富足的生活,不惧险阻,永葆乐观,唯有这样,我心中的懊恼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