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仍然微微带着凉意。我举着手机,盯着空白的页面和键盘,迟迟没有落笔,写下来就意味着结束。
再过五个小时,绿皮火车就要带我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以一名学生的身份,背着书包,上课、学习、吃饭、睡觉……平淡的日子一如既往。兜兜转转,画一为零。
周一是每个星期的第一天,听上去都让人觉得对生活充满希望。翘掉了整整两天的课也称得上是读书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刮了一点风,下了一点雨,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是要看一场大雪的人。
没有害怕跑出去,也没有害怕回到学校。我觉得很丢脸我很像一个大笑话。我平静地等着一场山崩海啸的斥责或者是一份5000字的书面检讨或者什么也没有,结果的好坏我都能够坦然接受。
周日晚上正在写作业,收到爸爸给我发的消息,和他聊了一会。晚一点的时候,学校刚刚熄灯,收到妈妈抱怨爸爸的消息以及一些不吉利的话。我不知道,在那段我没有参与的时间内,我爸和我妈有过怎样的谈话,不难猜测的是,以吵架和钱为话题开始,也以吵架和钱为话题结束。我妈竭尽全力守护她千疮百孔的爱情和她所谓的家庭。劝过我妈离婚的话我说过不下十遍,我不想活在只有争吵和钱的家里。
我很少在别人面前谈论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要怎样说。我对他们的了解就像他们对我的了解一样,少之又少。梁歌在寝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说到她妈妈“我妈就是比较典型的傻女人”,饭饭接下去“我妈是典型的中国式女人吧”,肖师兄补上“我妈是个比较保守的女人吧”。我没有说话。我假装正在认真写作业,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也不参与她们的对话。她们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很羡慕室友她们可以那样开心地讨论自己的妈妈。我从来都不是妈妈的小棉袄。我和我爸妈之间,大概隔着泰山和长江,彼此都望不到头。
在我的世界里,我是这个世界的孤儿。从小到大家形同虚设,爸妈的概念虚无飘渺。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有人多,但仅仅停留在血缘关系的表面上。也许他们都很爱我,可是我感受不到,我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挣扎,很长时间都没人回应,最后他不再对谁寄托任何希望。对我爸最恶劣的印象是建立在我妈的那句“爸爸几乎都没给你打过电话”上。小时候年纪太小并不在意,后来说的多了才觉得好像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妈妈总觉得亏欠我,给我很多很多的零花钱,多到我买了很多次零食,过完了一个学期还可以把钱存着。这种情况一直从小学持续到高中。当别的同学还在抱怨爸妈每个月给的零花钱太少,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加起来根本就用不完。可她不知道的是,我很节省,从不乱花钱,我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钱。
犹如饕餮,食不知厌。
乖巧,温驯,认真学习,这么多年来这些大概是我能做到的对妈妈的回报,我很茫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到最好,那种天衣无缝的好。
难以得知,别人眼中的我。每个人都无法脱离这个由人构成的庞大的世界组织,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人类这种拥有七情六欲的脆弱的动物在日升月沉的交替中生老病死,一句话可以让你生,一句话也足矣致你死。
收到妈妈的消息的时候我很慌乱,可能亲眼见过外公的去世,爷爷的去世,表妹姨妈的去世,镇子上老人的去世,我对“死亡”非常非常敏感。周一很早很早我就醒了,很早就起床了,站在教室的窗户旁边背完单词开始自习。因为想得太多就忍不住要哭了,看着书就掉眼泪。我想了很久想请假回家。在等待辅导员老师来学校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一直站在走廊上哭,小声地,断断续续地。
坐在火车站附近的椅子上,“不想回家了”在某一秒突然冒出来,犹豫中错过了当天回家的火车,犹豫着买了张火车票。就像小时候一样,一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是受了委屈就找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躲起来。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却仍然像当年一样愚蠢又任性的不可救药。
颠簸了好几个小时,火车上的空调冷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过渐渐退去,才意识到我可能做了一件大错事。快到站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大叔们开玩笑般地说:这趟从北到南的火车挺搞笑的,车上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穿棉袄,穿薄外套,还有人穿短袖短裤,北京和山东那边是挺冷的,南方也没有这么热吧。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我。这趟列车,从北京开往深圳。说来惭愧,作为文科生,学了六年的地理,能叫出名字的城市屈指可数。太远了不敢去,车费又贵,太近了又担心小城市不够安全。到达深圳站,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赶往他们的目的地。只有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胡乱地走着,没有方向。打开手机,妈妈的电话,哥哥的电话,老师的电话,朋友们的电话和信息像炮弹一样狂轰乱炸,轮番上阵,一直没停。我急着找青年旅馆入住,手机没电了。不得已询问一家花店的老板娘青年旅馆的地址并在花店给手机充电。看到哥哥的消息发现事情的后果很严重,我一一回复了他们的消息。看朋友们的消息的时候,很感动,我忍着没哭。如果说他们和我并不相关,他们并不需要关心我。害他们担心受惊,我很愧疚。想要和每个人说一百次对不起和一百次谢谢你。
从青年旅馆的窗户看外面的夜景,很漂亮,千里迢迢,几番奔波。青年旅馆的床铺很舒服,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因为担心自己太累睡过头误了回学校的火车,我很早就醒了,想念学校的床铺。
妈妈在微信上问我我要怎样毁掉我自己。可是如果是我牵绊了她,所以她一直忍着没和我爸爸离婚,那我宁愿在小时候的那场大病中就死掉。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种解脱。
朋友告诉我,《平凡的世界》一书中有一句话“人活着,就要随时准备经历磨难”。可对我来说,那些不是磨难,而且痛苦,妈妈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那些痛苦压着我,日复一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一切错误的开始,罪孽深重,没有我的存在就好了。
逃避是最愚蠢最无用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最后问题反而会更糟,那些问题像大山一样横亘在你面前,不去解决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
逃之夭夭,终有一归。
善良的人,请接收我深深的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