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病区里,熬着夜的,是那群疲惫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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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在医院值班的夜晚,帮助病人做完各项治疗和护理,测量完危重病人的生命体征,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的仔细查看过。已近9点。但病区里依然人声噪杂。医院永远人满为患,病床永远不够用。楼道两边都住满了病人,病床是临时增加的简易折叠钢丝床,病人躺在上面,稍一翻身,床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家属在钢丝床边的地上垫一张报纸坐在上面拨弄手机,或做着杂事。有人在洗脚,有人在吃饭,有人在聊天,有人用小型的dvd播放《西游记》。孙悟空在剧中打斗跳跃的声音,让人不用看屏幕,就能够回想起那些熟悉的画面和脸庞。

        忙碌完毕,我坐在电脑前,处理完医嘱和护理记录单,看着电脑发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病人若没有什么特殊事情,我也可以休息一会,喝口水,甚至是放松一下紧绷的心弦。看着病人及家属的脸,他们或许也累了,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有些麻木。心思在这沉郁的病人之间穿梭,无处可去。

          时间是炎热夏天夜晚。冷气从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呼呼的吹进来。让人觉得寒冷。起身打开窗子,一股潮热吹进来。与屋内的空气形成极大的反差,一时间觉得皮肤慌张无措,上一秒还是毛孔收缩的寒冷,这一秒却接受了一股暖流。用手掌搓了搓露出来的手臂,只是希望适应这空气。

          这一栋病房楼算是附近比较高的建筑,站在窗边可以对窗外的建筑一览无余。在夜里,站在窗边看窗外的这些建筑,尽管它们一成不变。我把它称之为一张照片,一张可以有轻微变幻的活的照片。窗外是名为花都的小区。此时,小区的大部分住户都已经关了灯,进入睡眠。有时候我在想,那些房子里的人真的睡着了吗?他们在做什么梦呢?噩梦?美梦?还是同床异梦?那些没有关灯的人又在做什么?拖地?做家务?看电视?吵架?做爱?上网?或只是这样在发呆?无从知道。我只是习惯思考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远处的写字楼陷入黑暗。旁边的马路上,霓虹灯发出微弱模糊的光,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看不清影子。一切都是运动着的,却又那么死气沉沉。也许,这些心情,只是因为我在这病区日复一日的原因,面对的,永远是怎么医治也不会好转的晚期癌症病人。只有天气会使这一画面改变为不同的风格。下雨的时候,这一切就很湿润,像是被雨的双手抚摸过一样,温润的潮湿。夕阳西下的午后,它就会变成很浪漫的橙色,秋日的早晨,树叶大片大片的落下,这张照片就会有一种萧条的美。冬日白雪覆盖大地,仿佛窗外的这一切都静止,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我最喜欢的,是深夜,身边的工作电脑在嗡嗡作响。病人家属在做着杂乱的事情,打水,洗脚,晾晒衣物,整理杂物,倾倒排泄物……声音和脚步窸窸窣窣。

我从容的抱着玻璃杯,里面是满满的一杯速溶咖啡。夜班的护士是不能睡觉的,必须睁着眼睛,熬过这一个又一个的夜班。站在窗边,看玻璃上映出的苍白的脸,和身上的白衣。呆呆的看着窗外的这张照片,没有流动,没有生机,没有活力。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像是一具躯壳。

      有蚊子在耳边聒噪,已经是深夜,不能睡觉,使得人有些烦躁了。点燃几支蚊香,放在花盆里。看袅袅的烟雾慢慢升起,蚊香慢慢耗尽,有蚊香的着火点接触到绿色的叶子,那片叶子便会迅速的发黄,枯萎,死亡,一切都只在刹那间,没有预兆,没有停留。一如人的生命,不知何时会遭遇什么,会突然枯萎,死亡。不再回来。只待跌入下一个未知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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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夜的时候一位老人大便失禁,自己却浑然不知。将所有的污秽之物溅的满床皆是。他的女儿骂骂咧咧的将那一床铺盖用力的从他身下抽出,他光着身子,瞬间只躺在冷冰冰的硬板棕垫床上,嘴里呜呜哇哇的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在哭泣。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表达不出自己想说什么,他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家属的摆布。

      安静的病区,这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刺了我的耳朵。

      同房间的另一位老人一直半坐在那里,他一直失眠,瞪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亦没有力气去说什么,其家属躺在地上的泡沫板上,睡得香甜。老奶奶睁着惺忪的睡眼与我一起去领取新的铺盖。一直在道歉,仿佛他的老伴弄脏了床单,她就要替他去承受所有的罪责。也许人生能得如此,也是一种幸福。只是那老人,不知是否感受的到这种幸福,这种幸福,又如何掩盖他身体的衰老与无助呢?

      我轻声安慰,奶奶,您不必道歉,不必担心,不必自责,自有专人清洗那些被单。你们没有错。

      老人眼里泛出了泪光,低声嗫努,难啊!

      她的所谓的那种难,我不能理解是什么样的难处。是关于金钱的?如果老人有足够的钱,或许可以请专人护理或者转到更好的医院里去。如果是关于感情,老人已然年老,没有太多能力去做事,儿女的不耐烦或许会戳到她内心的痛。总而言之,难。

        墙上的电子表一分一秒的往前走,没有丝毫停留。时间流动的必然没有人可以制止,一如人的生命的一丝丝消耗殆尽,没有人可以解救。

        阴森的病区,流动的病患及家属。唯有我们这些包裹于白衣下的疲惫的身体和憔悴的脸庞。夜夜穿梭于生与死之间。


题外:有人问我,在面对这些事情,甚至是生死的时候,你们医护人员在想什么?

    我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发现没有答案。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我们面对这样那样关于病痛的问题,自会以专业的方式去解救病人。但有很多时候,死亡,是必然,医生也挽回不了。

  面对死亡,我们也会心痛,面对有些不仁不义的病患及家属,我们也会心寒。不要忘记,当年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就是因为他深刻的体会到,中国的医生,医的了病,医不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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