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天,夜晚稍凉,既没有了夏季的酷暑,又不具冬季的寒冷。一到晚上,各家各户都拿着个小板凳在院心坐着,躺着,靠着,说着话,唱着歌,你一站在村口,就听到嘻嘻哈哈声,那是从这里的每户人家里发出的。动物们也不示弱,一到秋季,树上的蝉,地上的蟋蟀一到秋季就不停歇了,比人的声音还大嘞。
回到白天,人们就开始忙绿了,黄灿灿的稻谷把那稻杆都压断了,瞒地的玉米棒子,也是黄灿灿的,秋季的庄稼经不住雨打,一打准给落散了。各家各户都在准备着收成,这个时候往往是忙的不可开交。
香草从清早起来就得去庄稼田地里给她爹去割麦子。
香草是老赵叔家的女儿,老赵叔是老年得女,生的女儿皮肤粉嫩,唇红齿白。乡里人开玩笑说,老赵着一生的精华都给来了这个小妮子,所以才生出这么漂亮的香草。
香草十六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位教书先生。
在一个偏远的山村,教书先生是个多么新鲜的词啊,听说是来上课的勒,就在村头的大草堂里。
香草长这么大还没有上过课,以前和他爹去过镇子,镇上有所学堂,里面有教书先生,香草听说教书先生都是很凶人,不说话,尽骂人的。
香草想,来的这个教书先生也是个凶人的吗。
香草第二天清早就拿个板凳去“上课”了。香草来的早,清晨的露珠还悠哉悠闲的躺在草叶上,乡村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草路,草路两旁都是高低不齐的茅草和野菜,草叶子挤满了水珠,一个不小心就滴溜下来,滴在鞋面上,水珠像个球一样一圈一圈的往外走,把刚烘干的鞋子给打湿了。香菜嘀咕了两句,躬躬身,摸摸鞋面儿,用小板凳把草上的水珠给掸掉再走,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村头的大草堂。
等她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很大了,往上一抬头,照的眼睛都睁不开。她弯腰,把湿鞋子脱掉,晾在那儿。
“你是这里的村民吗?”
在草堂的门口那儿有个人站着,香草扭着头看。
“你是哪个?”香草歪着脑壳问。
那个人从门口走了过来。
“我是刚来的教书先生,专门给你们上课的。”
等他走进,香草仰头看了他一眼,清清秀秀的,香草想,长的真漂亮。
“你长的真漂亮。”
男人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漂亮来形容自己,这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别扭。
“漂亮一般不用来形容男人,它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他向她解释道。
香草想说,他们这儿是可以用来形容男人的,但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她的鞋。
香草小步的走到晾鞋的小石头边,樽下身子,摸了摸鞋面,鞋面上的湿润摸在手里让手上的细纹条路显的格外粗糙。香草看看太阳,大的刺眼。
她又光脚走了过来,她抬头看他,想把刚才的话告诉他,可她一下子给忘记了,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睛一直的望着他。
那太阳真大,刺的快睁不开眼来。
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珠子落进了黑暗里,上面的点点星光掉在了漩涡了,似乎永远不想让它出去,他想,她的眼睛真美。
香草见他进了屋。没过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手上提了一双鞋。
“鞋子给套上,地上凉,早上寒气大,免得着凉。”
鞋子的绸面很新,一尘不染,鞋板上的针线整整齐齐的,显然这鞋没有穿过几次。
香草低头看着这双鞋,又抬头看了一眼他,咻的一下就把脚钻进了鞋里,但小脚似乎撑不住大鞋,仿佛是偷穿了大人的鞋般,显得不协调。香草看着低头看着这双鞋,穿着真舒服。
他说他叫许昌,叫他名字可以,叫他许老师也行。他问她,叫什么名,学过字没有。香草,她说,这是她的名字,以前都不知道字是个什么样,也不知道教书先生长的什么样,今天过来看看教书先生的模样,说,他长的不像教书先生。
他笑了两声,问她,以前她以为的教书先生是个什么样子,香草讲,教书先生都是很凶人的,会骂人,不像他长的那么好看。她问,你真的是教书先生吗?
第二天,香草又是赶早的起来,露珠似乎比昨天更凶猛,叶子上的露珠垂垂欲滴,香草又把鞋面打湿了。
她照着昨天。脱鞋,光脚,在石子上走。
许昌从里面出来,看见她怀里拿了个袋子。
“你昨天的鞋子还给你,”她走了过去,把手上的袋子给他。
许昌看着她把布袋子打开,正是他昨天给她的那双鞋,他潜意识看了眼她的脚,手接过鞋子,把它放在她脚旁,抬头示意她把脚放进去。
香草看了看他,没过多久,就又把脚钻进了那双鞋里,这次她觉得鞋里暖哄哄的。
他跟她讲,来晚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这样反反复复的把脚打湿,迟早会给冻病。香草笑笑,乡下人就算什么都不行,但身体肯定行。他还说,这双鞋子你先拿着穿,以后鞋子要是再打湿,换上这双。香草很惊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他似乎很急于解释,‘我鞋子多带了几双,有鞋’。
晚上,夜里还是叽叽喳喳的不停歇。香草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鞋子东看西看,她没有想到许昌竟然会穿40码的鞋子,他长的挺高但脚小。在他们这儿有个说法,脚小的人不踏实,香草第一次觉得老祖宗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从那之后香草每天都去上学了,每晚才回来。家里人问她,她只说去上课。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月,三月的天气不是太冷也不热。
香草还是每天去上课。
同村的大婶们都说,村里的孩子就香草最有出息,每天都去上课,其他的孩子都去做农活了,都笑着说以后香草有出息呢。
三月中旬,天气已经在回暖。在村头的大草堂里,香草的下巴搭在许昌的膝头上,两只手就这么紧紧的缠在一起。
许昌想,这个天气也是不让人安心啊,一下子刮风,一下子下雨,他想起了家乡的小湖子湖,一到这个时候,就是满山遍地的花,湖里的鱼也是东游西游,他抬眼往窗外看去,有的,只是成片的山茶树。
许昌回过头来看着靠在他膝头的香草,突然的,他感到口渴,下意识的用舌头舔了舔干煸的嘴。
“家里来信了,叫我回去,我大伯人没了,要我回去哭丧。”
香草抬起头去看他,没过多久,又把头放在他的膝头上。
“你放心,等丧期一过我就回来,到时候我把你再一起接过去,咱两就永远的在一起了。”许昌笑着跟她说。
“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
“香草,我还没把咱两的关系告诉我爹娘,你跟我回去,我怎么说啊,只怕到时候爹娘会为难你,想你不是个正经女孩子,我怕你受伤害。’
香草抬起头问他,“那你还会再回来吗?”
他的喉咙像是被呃住了样,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像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天真浪漫,那时候她的眼睛是真美啊,琥珀色的眼珠像灯光一样亮闪闪的,瞳孔里的点点星光仿佛倒映了世界。现在,他看着她的瞳孔,倒映的只有他许昌的脸。
“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到时候咱两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不会反悔?”
“不反悔。”
许昌三月末梢走的,临走的时候,跟她说,山茶花开放的时候他就回来娶她,一定回来娶她。
香草就站在大山岗上看着许昌的背影一点一点的变小,最后消失不见。她看着远处的高山,心想哪座是许昌的家呢。
自从许昌走后,她每天都跑到大山岗上去,去看看山茶花开花了没,一看就看上一整天。
四月份到了,冬天的寒冷已经彻底没有了,爬上来的是夏季的酷暑。山茶花因为天气的暖和开始开放,香草站在大山岗上,看着星星点点的山茶花,高兴得手舞足蹈,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开心。
五月,山茶花大朵大朵的放,开的妖艳,满山的山茶花,站在大山岗上往下望去,成片成片的白色,是个花海,香草看着,心想,要是许昌能这个时候回来,多好,白色,多美啊!
五月的末梢,山茶花开始逐渐的枯萎,花蕊底下的花子开始逐渐的长大慢慢的形成茶子,从山岗上看,又成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香草每天依旧跑到大山岗上去,每天除了看山茶花,更多的,是看那一座挨着一座的高山。
六月里,山茶花都秃光了,有的只是成片的山茶树。但香草还是一如既往的跑到大山岗上。她站在大山岗上,眼睛顺着地平线望向远方。她还在想,许昌到底是在哪座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