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乡间路——纤手牵丝织布忙

雨后的窄窄水泥路,存着一汪汪的水。夹路的桃林和菜地,洗去多日累积的灰尘与燥热,清新翠绿。

一株小毛桃树结子过于稠密,树枝又细,禁不得那风雨的挫磨,树冠从中间劈开,一半强支棱着,一半靡萎在地,挡着小半条路面。

青青的小桃儿眷眷恋着满是绿叶的树枝,不肯随风雨滚落地上——快熟了,有的尖儿和肚缝儿部分染着一线鲜红。夏来水果便宜,大小桃子满大街都是,品相好的,一块两块钱就能买一斤。再说应季水果里我爱吃的是油桃和李子,还有能离核的大白桃。这种小青毛桃,白给我都不会吃。

离的近,忘了瓜田李下,走路该避避嫌疑,绕着点儿走。做为一个吃货,偏又冲着桃子多看了几眼。迎面几十米远有位憔悴老妇,扛着浇地铁锹,塌篷着昏花的眼,可分明看到她眼睛的余光已注意到我离树特别近,大约以为我看上那桃子了,不定啥时候没人,会悄没声儿的踅摸几个尝尝。

两人都在走,快碰头时,老太太放慢脚步,悠悠提醒,“千万别摘那桃子,打着药呢!这人心眼多,隔几天就打一次,那边的树也是他家的,千万别动。别人都不打药的。这人哪,唉!”劳动人民的眼睛真是雪亮的,仿佛能穿透脑壳,猜到人的思维活动。我又没打算偷摘,可既然是好心,又不便分说,听几句,笑笑,各自走开。

耳边传来织布声。

循声望,有家大门口过道放台旧式木头织布机,顶上扯着电线,悬个小灯炮,想是预备夜织照明的。

一位60来岁的家庭主妇端坐其间,以手传梭——手上还戴着个宽大的银镯子,双脚熟练地咔哒着踏板,整体动作优雅协调,那布便又长出几条纬线,颜色很美,宽细不同的白色与紫色相间,板挺清爽,用来做床单或枕套布是上佳的选择,又耐磨,又有按摩皮肤的功效。一时心动,走近前看。那个女主人很好说话,几句话就搭上了。

想拍照,人家也不介意。说只拍布机不拍人,她倒笑起来,“老了,不怕人看,拍拍也好!”话虽如此,基本的常识是有的,我可不敢拍人,卡哒两张织布的画面,抬腿走人。

一团棉花,传统织法需经过几十道大小程序,轧皮棉、弹花、纺线、浆染、络线,经线、做综等,现在一般直接到纺纱厂买现成的纱线,省去许多前面的工序,直接经线,上浆,染色,缕线,安机子,然后开织。

小时,常见奶奶坐在院中树荫下玉米皮编的蒲团上,盘着腿儿,脑后挽个黑丝纱罩着的大圆发髻,摇着纺车纺棉线,一摇,一根细长的线就连绵不断地从肥白的长条棉花捻子里抽出来,一圈一圈转到纺车上,汇集到一根细长铁棍子上,形成线穗子。

我那时似乎摇过纺车,“纺下一条线,断了七八遍。疙瘩有万千,不敢叫爹娘见。”跟这童谣里唱的一样,自然是没学会。至于织布机,更是挨都没挨过。没等我长大,那些古旧东西已跟生产队挂在大柳树上,招呼人们上工的铜钟一起,湮没在历史大潮溅起的雪浪花中,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有天在一条车少的宽巷子里,见到几个打理纱线的妇人,一头压着石头,一头整着五彩缤纷的线,本地西部有给闺女攒粗布当嫁妆的风俗,想是不得不织吧?还曾在一个小区的车库里,见过一台老式织布机,一个中年妇人坐在上面咔哒咔哒织布。那个小区盖的早,房价便宜,可再便宜,一个车库也得8万左右,在这么贵的小平房里织布,也算有闲有钱阶层。

“要自己像只骄傲的鸭子,不要爱的鸭子!aah,去吧,没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依你,却看轻我自己。虽然我爱你,不许你再孩子气,寂寞的鸭子,也可以不要你……”这首熟悉的歌又在耳边回响,眼前似乎看到一群棉织厂的小姑娘,在寒冷的冬天,裹紧大棉服,里面穿着在30多度的车间看机器接线头时的单衣,趁着热身子未冷,跳着笑着打闹着,一路匆匆跑回宿舍。

多可爱的姑娘们!勤劳的人,看8小时的机器,活动量相当于走80里地路。夏天车间高温,别的岗位能来回走动,还好些,最苦的是穿筘车间,那些巧手姑娘们腿上肚子后背都长满痱子,红痒一片。回到宿舍,家里条件不好的,连食堂的饭都舍不得买,自己用小电锅偷着煮点米粥或泡面。条件好的,边洗衣服或打毛衣,边打开录音机,于是这支鸭子歌,悠扬的响在楼道里。也有藏在被窝里玩手机的,那时都是玩最简单的垒方块或贪吃蛇。

再后来,这个公司就没了,那些勇敢到敢于拉着手堵门争取交养老保险权利和拖欠工资的小姑娘们,如流星一样,倏忽一现,转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

不知为什么想起这些,穿过桃林了。又将是一个炎炎的夏夜,没有一点儿风。摇摇摆摆,狼狈的如横穿马路的唐老鸭,慢的像虫子爬。心里默祷着自创的缩地术——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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