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一直在读这本厚重的回忆录,最开始吸引我的,是最初翻开书时,这位名叫白修德的美国人,他的记者生涯居然是从中国开始的。
对于历史,我常是着迷的,但未曾受过历史研究的训练,更没有研读过典籍;基于此,对于有些时段的历史,我是困惑的;也因此,在非历史研究类的作品中,读到一些旁观者的记录,常会引起我的注意。
对于某个人对历史事件的评价,我们当然不感兴趣;但如果是一个旁观者,记录另外一个国家发生的事实、不同派系的纷争,呈现出来的就带有史料的味道。
白修德的这本书文字上也非常考究(当然也得益于中文译本的译者功劳),虽是一本回忆录,但文字读起来十分流畅;而且在尽量保持客观(他尽量依靠他的笔记去还原当时的场景)之外,他也不耽于表露自己对于某个人、某件事的好恶。
他的生命时段包含了20世纪初的战争和战后的转变时期,作为记者,他经历并且记录了一些至关重要的时刻:他出生于大萧条时期的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困窘。此后,他进入哈佛读书,期间学习了中国史,并掌握了一些中文。
毕业之时,他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子,即以驻外记者的身份来到中国。据他的记述,他的这第一份记者工作,其时只是时代周刊的老板对他说:ok,只要你有稿件寄来,如果被采用,我们就会付一份稿酬。就是这样简单的安排,他就带着少量的现金去往了中国;他记载出发的那天,是在飓风来临时登上的轮渡。
在抗日战争时期,为了谋生和便于出入战区采访,他在重庆政府以驻外记者的身份谋了一个职位,职位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量,于是他可以有自己的时间持着证件去战斗的最前线去观察和记录战斗的情况、人民的生活状态,他也去到了延安,访问了我们熟悉的那些领导人。
作为记者,他有很好的记录习惯,而这本回忆录也是因此,包含很多细节。印象较深的几处是他曾与周恩来长谈过,他这样记载到:“周恩来有个绝大多数公务人员都没有的诀窍,在接受录音采访时,他会在自己的答案中抛出一个诱饵,这个诱饵关于新的事实,不寻常的难题。如果提问者上钩,跟着他的诱饵追问,他就可以一步步将对话引导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进而说出他想要说的话。”
他也记载了美国终于参战后,派至远东的史迪威与陈纳德两人间陆军与空军的争执,也如实记录了史迪威对于当时重庆政府的失望和评价。
河南大饥荒时期,白修德目睹了当时的一切;他还把看到的一切以电报的形式直接发往蒋介石的办公室。白修德在书中这样描述到:“真正让我从认同陈纳德转变为相信史迪威的事件是河南大饥荒。当时我就应该明白史迪威想做的事是注定失败的,也应该明白他将有怎样的下场,但我没有。”
关于灾情除了那份重要的电报,他还终于在重庆见到了蒋介石,前后有20分钟。他讲到河南的惨状时被蒋反驳说这决不可能,直到他拿出了照片。
他还不留情面的写了这样一段话:“战争结束前,除了招待会,我再没有在别处见到过蒋介石;但我深信,他不仅对我们来说毫无用处——正如史迪威曾说过的——对他自己的人民来说也毫无用处,后者的影响更为重大。”
关于重庆政府他有一段思考并在笔记中记载了一个评价,他提及那时带在身边的有一本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T.S.Eliot)的诗集,其中有一首《大风夜狂想曲》(Rhapsody on a
Windy Night),其中三句:“一家工厂院子里的一根破弹簧/铁锈附上那已消失了力量的外形/脆硬、卷曲、随时都可能折断。”
他身处中国并穿行于战时之地,加深了他对东方文化的思考,对于东西方文化之差异,他认为充分认识并理解这种差异是必要的。
战后回到美国,他也记述了他对于美国民主的见闻和思考,对于选票和民主制度,他也会反思。令读者有些惊讶的是,因为白修德曾在中国的履历,使他回国后受到了FBI的调查;而他的朋友则没有他那么好运,他的朋友戴维斯因类似的原因入狱关于十几年。
他也如实记载了为自己的不高尚而愧疚:麦卡锡主义时期,他未能帮助朋友戴维斯,也未能帮助奥本海默而羞愧;因为他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家庭和生活。
这本书截止到肯尼迪总统被枪杀。当时白修德还在欧洲,得到消息后立即打车,途中回到酒店拿上箱子就走,一路颠簸之后他见到了肯尼迪的遗孀。回忆录中他复现了那场悲伤的对话:遗孀惊悸的神态和讲到目睹丈夫头颅破碎时的场景,她描述他的脑干时用了一个词语“呈粉红色,很漂亮”,如此的残酷。她反复用“卡米洛”来形容他的丈夫,因为她希望历史记住这个人——以英雄的身份。
传主本人生命至1986年,我不知晓这回忆录实际成书于哪一年份,但此后的十几年记者生涯并未在本书中体现。也许如肯尼迪这样的朋友或伟人,以这样悲剧的形式离开,既使美国历史出现了转折,也使作者对于其后的叙事都有些意兴阑珊?总之,这本书就在这种哀伤的氛围中结束。作者最后写道:“但是在肯尼迪之后,我不会再将谁看作英雄。我自己的人生中关于美国政治的一页已经翻过去了。”
这本书很厚,一个人自身的回忆录,但读者却如同穿行于那些历史的时空。他似乎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视角,读者以他手持的摄像机,看到那些历史的段落。
有时我想,对历史去分析、评价,可能是虚无的,重要的是有些人、有些事,应该以尽量真实的面貌,呈现给人们。
本文引用段落源于《追寻历史——一个记者和他的20世纪》,中信出版社,译者: 石雨晴/柯育辰,出版于2017年。
文中配图来源于豆瓣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27078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