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电子与人工智能学院23电气本吴昊林
雨丝斜斜织进窗棂时,总想起老宅案头那方青瓷笔洗。冰裂纹里凝着半朝烟雨,釉色青如远山未醒,每当指尖抚过那抹冷凉,便觉千年光阴在掌心跳成碎玉,叮咚有声。
春日的青瓷里浸着新茶。祖父执壶注汤,白汽漫过他霜白的眉睫,在笔洗里洇开淡青的云。"汝窑的雨过天青,要等骤雨初歇时开窑。"他的指腹摩挲着笔洗边缘,像在安抚一枚沉睡的晨露。我趴在八仙桌上看茶叶浮沉,见那抹青色里游过几尾光斑,恍若北宋官窑的匠人正举着烛火,在窑炉前凝视釉色的嬗变。那些被岁月窖藏的匠心,原是这样,在茶烟袅袅中代代相传。
夏夜的青瓷盛着流萤。我蹲在葡萄架下,看堂姐用细毛笔在笔洗里调石绿。"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她的笔尖蘸着矿物质颜料,在宣纸上点染出层层叠叠的翠微。月光落进笔洗,将石绿溶成流动的翡翠,惊飞了停在笔杆上的萤火虫。多年后在博物馆看见《千里江山图》,那抹扑面而来的青碧,竟与记忆中堂姐笔下的山色重叠,原来最浓烈的诗意,从来都生长在最沉静的时光里。
秋日的青瓷盛着桂影。父亲用狼毫在笔洗里涮墨,浓淡干湿间,几片桂花飘进水里,搅碎一池墨色。"青,东方之色也,万物之所以始生。"他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皴出几株老松。我看见墨青的松针间,浮动着金箔似的桂花,像极了八大山人画里的孤禽,在枯枝上凝视着永恒。原来中国的青色里,藏着最辩证的哲学——浓墨可以写秋山,淡彩亦能绘春溪,正如人生有浓淡,皆可成佳境。
冬雪的青瓷凝着冰纹。我在旧书堆里翻到《陶说》,见古人形容秘色瓷"夺得千峰翠色来",忽然想起老宅的笔洗。雪光映在冰裂纹上,仿佛能看见越窑工匠将松灰拌入釉料时,指尖沾着的那抹青翠。千年前的窑火早已熄灭,但那些被精心调配过的矿石、被虔诚烧制的器皿,却将四季的颜色都封存在瓷胎里,任后世的目光穿过岁月,仍能触到那抹不褪色的生机。
如今我在案头摆一方新制的青瓷,看雨珠顺着瓶身滑落成线,恍若看见祖父注茶时的手腕,堂姐调彩时的指尖,父亲皴擦时的笔锋。原来高级的美学从来不是空中楼阁,它是匠人指尖的温度,是文人笔底的烟霞,是中国人用千年时光酿成的青色梦境——在淡泊中见深邃,于沉静处藏波澜,如青瓷之美,历经烈焰煅烧,方得冰清玉润。